第29章 第十四章 4

钱辉站起来敬了齐立言一杯酒,说:“你的钱是收破烂收来的,不容易,但你是真够哥们,你不知道,我得势的时候,同学都巴结我,恭维我。狗眼看人低,如今我遭难了,一个个都躲瘟神一样,躲得远远的,好像我是癌细胞,是艾滋病,一沾上,就没命了。我刚从二子那里来,二子说他没钱,家里的钱都用来买房子了。”

齐立言为二子辩护说:“二子确实没钱了,买房也是真的,因为他答应剩下的两万块钱全都借给我了,所以他就不好再答应你了。”

钱辉一脸沮丧地说:“这些天,我找了好几十个同学和亲戚朋友,一分都没借到,你是第一个把钱借给我的。如果我能翻过身来,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齐立言很担心地问:“那你五十万又不够,怎么办呢?”

钱辉说:“扬州那边的一个小包工头去年出车祸撞死了人,赔了十六万,当时跟我借的,明天我去扬州找他要。乡下有几个亲戚还欠我六七万,只好硬着头皮去要了,城里的亲戚朋友是没指望了。几方面一凑,也就差不多了,说实在的,我今天并没想在你这能借到钱,也不知道你收破烂还真挣了钱,我是想最后试一下,这世道是不是真的就一点情义都没有了。我只想你能有一个雪中送炭的态度就行了。”钱辉由于过于激动,说话也变得啰嗦和重复。

齐立言真的就有了一种见义勇为的豪气,他站起来说:“走,我现在就跟你到银行取钱,反正我的公司还有三个多月才开业呢。”

两个人喝光了一瓶白酒,齐立言付了饭钱后,他们摇摇晃晃热血沸腾地走出了周记餐馆。

当齐立言将三捆三万元大钞交到钱辉手里的时候,钱辉的手在颤抖着,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他要给齐立言打借条,齐立言说:“打什么借条,我借你钱又没打借条,拿去不就得了。”

二子是在钱辉借钱的第三天回到三里井的,他听齐立言说钱辉借走了钱后,脸色突然变成了酱猪肝的颜色:“完了,全完了!”

秋风如期而至,带着丝丝入扣般凉意的秋风暗示张慧婷她的家庭变故就是从去年秋风乍起的日子里开始的,她已经跟房东说好了,房子到这个月底就不租了,原本想跟王韵玲租住到一起去,可王韵玲对她的这一想法并没有表现出多少热情,在齐立言故弄玄虚标新立异的勾引下,这个黄毛丫头肯定已经粘上了齐立言,乘虚而入的时机已经成熟。张慧婷觉得齐立言提出复婚也许只是想试探一下自己在前妻的心里是否已经死透了,当张慧婷愿意重归于好的时候,他便抓住孙玉甫到医院看望小慧这一很平常而普通的生活细节大做文章,最后猛一撒手,让张慧婷重新被晾在半空无处着落,从而给她以雪上加霜的重复打击和再度伤害。而王韵玲在听了张慧婷这些诉说后并不认同,她说:“这说明你们复婚缺少足够的情感基础和必要的心理准备,气球看上去很美丽,但它经不起一个针尖碰撞,所以复婚就像悬在你们面前的美丽的气球,很好看,但空洞而又脆弱。”这个小丫头凭着在酒楼练就的一张嘴皮子,巧舌如簧地拆碎了他们的复婚美梦。张慧婷就是跟她住到同一间屋子里,也看不住她蠢蠢欲动的心,她会背着自己跟齐立言钻到一条谁也找不到的街巷餐馆里共进他们的晚餐。退房前,张慧婷回了娘家一趟,她想住到娘家去,此时身心俱疲的张慧婷宁愿寄居在父母的屋檐下忍受着喋喋不休的唠叨,也不愿一个人漂泊在外过着没有安全感的日子。母亲说:“回来住也好,相亲方便多了,年底就能给你找到一个好男人,把终身大事敲定。你一个女孩子,做什么生意呢,做生意是男人的事,女人最大的成就就是找一个好男人,而不是找一个好店面。你妈这辈子吃够了这个苦头,你也看走眼了人,眼下由我来给你把关,就再也不会犯以前的错误了。”张奎元听了周丽凤的话,一言不发地坐在桌旁看报纸,当年周丽凤看好造反派身份的张奎元的政治前景,才从剧团下嫁给他的,没想到造反很快就结束了,而且还被当做“三种人”一直被压迫到退休。

张慧婷的存折里只剩下两千块钱,不够还账。想到这里,张慧婷脸上就冒出了一些汗来,不到一年时间,至少亏了四五千块,她自食其力的第一个梦想就这么碎了,碎得体无完肤,碎得鲜血淋漓。如果说去年她是婚姻失败的话,今年又多了一个创业失败,这个美丽而清高的女人,本来就没有多少朋友,也没有多少同学愿意跟她走动,她现在成了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孤立无助,只有孙玉甫还在不遗余力地牵挂着她,关心着她,她感到一个走投无路的人,一根火柴的光亮和温暖都足以令她感动,更何况孙玉甫发誓对他负责到底,张慧婷感情的天平在经历齐立言的再次伤害后,已经开始向孙玉甫倾斜,在一些无法入睡的夜晚,她甚至想到,如果孙玉甫现在来跟她说保证离婚娶她,她马上卷起铺盖跟他走。然而天亮以后,阳光照亮了她眼前的街道和树木,她又有些犹豫了,如果那样的话,齐立言说她傍大款不就是真的了吗?到中午的时候,张慧婷又会冒出另一个想法,既然已经跟齐立言离婚了,傍大款也是她的权利,与他何干呢。

春天以来,黄福顺来过店里有七八次,他裸地提出要包养张慧婷,他说从来没见过张慧婷这样气质高雅美丽清纯的女人。八月的一个黄昏,张慧婷对赖在店里不走的黄福顺说如果再纠缠,她就报警。黄福顺就说把欠我的五千三百块钱货款拿来,气急了的张慧婷说:“我又没让你送货,你偏要送,谁欠你的!”黄福顺见她硬的不吃,就又软了下来:“你陪我一晚,五千三百块一笔勾销,好不好?”张慧婷抓起手边的一只儿童塑料凉鞋使劲地砸过去:“滚,让你妹妹陪你睡一晚去!”凉鞋砸到黄福顺龇开的一嘴黑牙上,他捂着疼痛的黑牙跑了,边跑嘴里边叽咕着:“你又不是我妹妹。”

黄福顺走后,张慧婷一个人倚着门框哭了起来。她的酸楚和屈辱无处可说,无人可说,她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会被自己的眼泪活活地淹死。

这天上午,张慧婷跟房东结清了最后一笔房租后,就用电饭锅熬稀饭,她一年来的饮食几乎全都由这口电饭锅安排的,那是一些单调乏味的饮食,一些近乎于残忍的饮食,重复的饮食和重复的日子让她几近崩溃。一个女人的力量是战胜不了一口电饭锅的,她常常这样呆想着。把米和水放到电饭锅里后,按下电源,熬粥的灯就亮了,她在门前的那把塑料椅子上坐下来,想象着几天后店门关了后如何跟黄福顺结清账,存折里的钱肯定不够了,她想先跟表妹王韵玲借一些钱,然后拉着王韵玲跟她一起去扬子江批发市场结账,从此跟那个一口牙齿极其糟糕的男人老死不再往来。她还没有完全想清楚这些问题时,店里进来了两个陌生男人。

一个身材清瘦,脸上有一块月牙形的刀疤,一个结实粗壮,灰紫的嘴唇上方蓄了一圈又硬又密的胡茬,他们进店的姿势仓促而野蛮,刀疤男人肮脏的皮鞋碰翻了放在门边上的一只纸板箱。

刀疤男人冷酷的目光在店里扫了一个来回,问:“你叫张慧婷?”

胡茬男人不耐烦地说:“门头上不是写得清清楚楚吗,这还用问?”

两个男人对货架上的服装熟视无睹,他们表情残酷地注视着张慧婷,刀疤男人从嘴里吐出一圈烟雾冷冷地说着:“确实是个美人坯子,怪不得黄老板说他做梦都想着那事呢。”

张慧婷听了心里一惊,她已经预感到这是黄福顺派来的人,至于来干什么,她一时还拿不准。胡茬男人白了刀疤同伙一眼,对张慧婷说:“张小姐,你跟我们走一趟!”

张慧婷说:“往哪儿走?”

刀疤男人说:“到黄老板那里去,黄老板有事要跟你谈。”

张慧婷说:“黄老板又不是不认识我,让你们来干什么?你们是什么人?”

刀疤男人说:“黄老板说你赖账,我们是帮黄老板讨账的。”

张慧婷鼓起勇气说:“我不去,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还敢绑架不成?”

胡茬坚硬的男人扬起那颗蛮横的脑袋,将嘴里的半截香烟狠狠地吐到地上,惹得几个不明真相的蚂蚁围了上去,可能烟火太呛,刚围拢来的蚂蚁又一哄而散。胡茬男人说:“张小姐,你要是不乖乖地跟我们走,可别怪我哥俩下手不温柔。”他一边说,一边将手指关节扳得格格直响。

外面停着一辆红色的出租车,这是他们租来的车。刀疤男人望了一眼外面的出租车说:“四哥,别跟他啰嗦了,塞到车里带走不就行了。”

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的张慧婷此时反而平静了下来,她对两个陌生男人说:“既然是还债,又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大事,去就去一趟。我先去一趟厕所,马上就回来,你们在店里坐一会儿。”

刀疤男人堵住她的去路:“你要是溜了,我们不就白跑一趟了?”

张慧婷说:“我的店都在你们手里,怎么会溜了呢?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的。”

胡子男人冷冷地说了一句:“让她去吧!”

张慧婷气喘吁吁地跑到公用电话亭,抓起电话时,突然没了主意,报警有什么用呢,他们说是来要账的,你说绑架,人家既没带刀子,又没带绳子,到时候反而有报假案嫌疑,那又能告诉谁呢,告诉父母还是王韵玲,他们听到后不还是向警方报案。后面又来了一个打电话的小伙子,他晃动着腿提醒张慧婷快点打电话,情急之下,张慧婷立即拨通了孙玉甫的大哥大:“玉甫,你快来,马上就来,我遇到坏人绑架了。”

孙玉甫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抓着大哥大给刘文打电话:“刘哥,你马上赶到海棠街双语幼儿园对面来,我的朋友出事了,枪里装上子弹!”这位曾在丽都宾馆活捉孙玉甫的市公安局巡防支队三大队副大队长如今已是孙玉甫的铁杆弟兄。

张慧婷磨磨蹭蹭回到小店时,孙玉甫的车距离小店已经不到两百米了,看到那辆黑色帕萨特,张慧婷悬着的心一下子落地了。

两个陌生的男人见张慧婷回来了,站起身说:“走吧!”

这时孙玉甫的车已经停在了店门前,孙玉甫一脸除暴安良匡扶正义的豪气,他挡在两个陌生男人和张慧婷中间,责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有什么话跟我说!”

刀疤男人扬起手中的拳头:“你是他什么人,少管闲事。张小姐欠人家钱,我们找她去结账,你要是想多活几天的话,就滚一边去!省得让老子脏了手。”

孙玉甫怒目圆睁,厉声呵斥道:“你们要是不打算到监狱里看今年春节晚会的话,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胡子男人一言不发,抬手一拳砸在孙玉甫的脸上,孙玉甫感到鼻子里凉飕飕地涌进一股腥甜的味道,鼻梁骨也一下子就变软了,他眼前闪现出一道道闪烁着火光的烈焰,脚站立不稳,晃了几下,没倒下,他抹了一下嘴巴,满嘴都是血,纯棉“鳄鱼”夹克上洒满了鲜血,那条鳄鱼的嘴里也跟着冒出了血。

张慧婷一把抱住孙玉甫,声嘶力竭地对着外面的马路上喊道:“救命呀!救命呀!”

刀疤男人随后就抬起脚,猛地一抬膝盖,狠狠地顶向孙玉甫的肚子,孙玉甫捂着肚子,慢慢地向后倒去,张慧婷抱不动他,两个人一起跌坐在地上,地上一些来不及撤退的蚂蚁死在了他们的屁股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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