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ICU总共只有三张病床，除了中间一位瘦骨嶙峋的老翁，旁边一个是全身绷带的年轻人，另一个是脸色红得异常的中年男人。
让小吴进来的男医生是伊米介绍的一位同学，不知道算不算运气好，小吴进入拍摄没多久，中年男子那床就亮红灯了。
医生和值班护士立刻对他进行抢救，小吴站到边角上录下了这一幕。
男人口吐白沫眼睛翻白，全身都在抽搐，心电监护仪不停发出刺耳的警报声，病房的氛围骤降，紧张的小吴手心开始冒汗。
“除颤，痉挛还未停止，血液过低……”
护士来回不知道跑了多少趟，一针一针的药剂刺破男人的皮肤，试图挽救他的生命。
即便是见多了这种场面的重症护士，眼底都闪过一丝惊慌。
小吴却注意到伊米这位同学在抢救的时候，不知道是过于冷静还是天生的冷漠，眼神冰冷得瘆人。
他默默咽了口唾沫，将录像机的镜头往上抬，定格在了这位男医生的眼睛。
这次抢救很险，病人只是暂时从鬼门关被拉回来。
结束后，男医生走到旁边向小吴示意要出去了，等到了外面，才知道是要和家属对话。
秋秋他们在外面也拍到人生百态，小吴进去没多久，就来了一位妇女，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坐着哭泣。
后面又来了几个男人，纷纷安慰这个女人，而后站在旁边聊天。
“薛斌的家属在吗？”
医生一出来，就报了名字，女人身形一顿，愣了好几秒，还是旁边的男人们答应，才把她推出来。
这个女人，是那个中年男人的妻子。
经过对方同意后，秋秋他们记录了这次谈话。
镜头里，医生手里拿着一份病危通知书，语调没有一丝起伏地介绍情况。
“我需要告知你，你丈夫这种情况，出血量已经没办法被重新吸收，长时间的脑部缺氧，即便救回来也大概率是植物人。”
“现在需要家属签字，要救的话，必须立刻做开颅手术。”
听到医生这么说，女人的眼泪哗啦一下就涌了出来，她无声落泪，覆盖过之前的泪痕，用沙哑而颤抖的声音低声问了一句。
“……手术成功率呢？”
“很抱歉，不到百分十。”
这么说的时候，医生淡漠的眸底才微微动了一下，但转瞬即逝。
“……”
女人沉默了，救与不救，在她这里似乎成了天大的难题。
见她这样，旁边的男人们耐不住了。
“救啊，肯定要救啊！”
“又不是没有希望，万一有奇迹呢？”
“不是百分一，一切皆有可能，老薛命硬得很啊！”
这些都是病人的朋友，一个接一个说必须救。
不知是不是他们的声音太嘈杂，原本一脸哀戚的女人忽然眼中冒出怒火，转头怒骂了他们一句。
“救救救，拿什么救，你们用酒救他吗！要不是和你们喝那么多酒，他会变成现在这样，躺在里面不知是生是死吗！”
几个男人被骂得面面相觑，瞬间都不敢说话了。
女人骂完已是泪流满面，她深吸一口气，突然转头对医生坚定地说道。
“医生，这些天麻烦你了，我不打算救了，我还有孩子，不想连孩子的未来也葬送进去。”
她这么说的时候，眼底的绝望无助和对孩子仅存的希望交织着，让人不忍睹视。
几个酒友都偏过头去，不知是悔悟还是纯粹不想面对。
“好。”
医生点了点头，直接拿了放弃治疗的文件来，女人在签之前微微停顿了下，愣愣抬头望向紧闭的闸门。
也许是想到了自己的孩子，两秒后，她咬了咬牙，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之后做好准备会通知你，在这里等一会儿。”
医生麻木地说着，可能在这扇门之前，已经说过无数次这种话。
他一句安慰的话语都没给，面对一个打算带着孩子坚强活下去的女性，任何安慰也都是多余的。
需要的素材已经拍得差不多，在准备离开前，小吴忍不住问了医生一句。
“关于这个报道，你有什么要求吗？”
医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百无聊赖地摆了摆手，转过身后才回答道。
“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我有那个闲工夫看新闻，还不如多约几台手术，我不能离开这里，就不送了。”
说完，医生再次进入厚重的闸门内。
门自左向后慢慢合上，“嗡”一声，似乎就将生与死隔开。
小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录像机，回头和秋秋他们一合计，就准备出一篇正儿八经的对抗报道。
几个人都带着情绪，更是针对陶昕然的标题，写了一篇实录，名字叫做冷血的人在夜里哭。
这次不是单纯的文字报道，还发了一段小视。
而文字报道里只添加了一张图片，是一双眼睛，是那名医生决断生死时的眼睛。
冰冷，麻木，看起来一点都不慈悲。
小吴主笔的结尾，没讲任何道理，没升华任何主题，只有简简单单的一段话。
“他们为什么可以冷静谈生死，因为，他们不是人，他们不会哭，他们生来孤僻，不会共情，没有父母亲人。”
这篇报道一出，再次引起轩然大波，远比陶昕然那篇的反响剧烈。
有人借题发挥谴责医生的残忍，将人命视如草芥，再联系一些负面报道，俨然要组成讨伐大军。
直到有人跳出来，指出自己每天做七八台手术一天站将近二十个小时的主任医师也是这种眼神的时候，舆论开始有了新的变化。
“忙着救人，哪有时间悲天悯人！”
“好心疼，最想救你的就是医生，永远不要怀疑这一点啊！”
“没有一颗大心脏，会把自己折磨得遍体鳞伤吧，我种的草死了都难过好几天，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小吴他们就守在电脑旁边，不停地刷新页面。
也许是刚经历过那种沉重的过程，看着善意的评论越来越多，眼圈都红了。
他们也越发不理解，为什么他们组长要发布那种没营养的报道。
明明，可以这样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