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今天唯一一顿饭了，他没能从外面找回其他的食物。
“妈，能，能吃……”
他趴在地上，重新抓起塑料袋想去装。
但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窸窣的动静刺激了女人的神经，她忽然翻身坐起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毫不留情地推倒儿子。
“唔！”
小炎彬一个重心不稳，一头栽进饭羹里，弄了一身。
“吃，吃什么吃！难道我就配吃这种东西吗！”
女人猩红着双眼，瘦削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青色，看仇人一般死死瞪着他。
尖锐刻薄的声音从这副干瘦的身躯里不断压榨出来，连踢带打。
小炎彬只能抱着头蜷缩起身体，忍一忍，只要忍一忍就好了。
可今晚的女人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像是要拼尽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打得特别狠。
“都是你，都是你！为什么要来折磨我，你和你爸一个德性，都是来折磨我的！”
女人打红了眼，魔怔地要找趁手的东西，但这个家的东西早已被她打砸得差不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找不到，这最后的一根稻草压了下来，她崩溃地跪倒在孩子面前，凄惨地哭起来。
“……如果没有生你就好了，如果没有你呜呜呜……”
断断续续的哭声中，似乎才能听出一点女人原本的声音。
“……”
小炎彬躺在地上，无助地看着被头发遮住脸的妈妈，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也很想哭，但只能坐起来缩着疼痛的身体，一如既往地呆在旁边。
时间在窒息的空气里流逝，女人的哭声戛然而止。
成缕的发丝动了动，她似乎是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儿子。
幡然醒悟般，猛地朝他冲过来，紧紧地抱住他。
“对不起，对不起……是妈妈不好，是妈妈不好……”
小炎彬无动于衷，早已习惯女人的反复，直觉晚上并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
果然，女人的身体突然剧烈颤抖起来，一边却又用鸡爪般的手一下一下疼惜地摸过他的脸，出神地喃喃道。
“妈妈不会抛弃你，我和那个人不一样，好，带你走，我们一起走……”
最后那句话，她重复了好几遍。
陡然松开儿子，有些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一步一步，缓慢而艰难地迈向厨房的方向。
在进入之前，她扶了一下油光污黑的墙壁，回头看一眼儿子。
“小彬，妈妈爱你。”
她说着，竟是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仿佛从来没有变过。
小炎彬以为那个疼他爱他的母亲终于回来了，擦了擦脸上的污渍，有些期待地跟
过去。
可刚走到门口，便感觉到一股灼人的热浪迎面扑来。
从他眼中迸发的光亮，不是希望，而是烈火。
“妈，妈，火！”
小炎彬本能感觉到害怕，想叫母亲出来。
可女人站在自己点燃的火海里，痴狂地大笑了起来。
“走！哈哈哈！终于可以走了，我们走！”
“小彬，快过来，妈妈带你一起走！”
小炎彬害怕得连连后退，不停地摇头，似乎是被热浪逼出了降温的眼泪，直接失语了。
女人见他退缩，倏然尖叫一声，抓起边上的一把小刀逼上来，脸上挂着怪异的笑容。
“怎么了？你不是最喜欢妈妈吗，乖，快过来……”
“不，不要！”
小炎彬眼见着女人蓬乱的头发尖被烧着了，惊恐得第一次还嘴了。
女人却感觉不到似的，脸上的笑意刹那消失。琇書網
“你不能不要！你是我的！我叫你走就要走！”
女人咆哮着一下扑过来，要亲手带走自己的儿子。
小炎彬吓得连滚带爬躲开，毕竟一直在外面跑，即便瘦弱也还灵活。
但女人却因为躺了很久肢体早已不协调，这一扑，别说抓人了，自己摔了一下就有点爬不起来。
小炎彬浑身颤抖着在不远处看着，眼见着厨房的火迅速蔓延出来，有些犹豫。
他其实可以直接跑了，但看着地板上覆面朝下的母亲，又看了看对方扎在木板上的刀子，顿了顿还是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至少，先把头发上的火踩灭吧。
但也许是女人的发质真的太差了，烧了一半就自己从上面脱落了一大截，反而没有烧到身上。
“……妈？”
小炎彬走到女人身边，发抖地伸出手。
可就在快要碰触到对方的瞬间，女人猝不及防提起上半身，手里还紧紧握着刀把，毫不迟疑地向儿子扎去。
小炎彬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将人推开。
“呃！”
女人骤然从喉咙底部发出一记闷哼，侧对着他僵硬了身躯。
她自己都没想到，这栋腐朽的房子连同刀具也腐朽了，刀柄和刀刃早就想分家。
而此时一端在她手中，一端插进了她的肋骨里。
“嗬……”
女人张了张嘴，浓黑的液体从她嘴角溢出，大盛的火光中，屋子里嘎吱作响，似乎马上就要倒了。
小炎彬傻在原地，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女人则是定定地看着他，极端的疼痛似乎拉回了一些她的神智。
她自嘲地笑了笑，却是慢慢抬起手来，想去触碰儿子的脸。
小炎彬恐惧地看着她，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弥留
之际的女人表情逐渐变得柔和，他没有躲。
粗糙的手花了点功夫才走完了这堪比一生的距离，轻轻触碰了一下儿子的脸。
尖锐的指甲藏着污垢，也一并轻轻刮过孩子稚嫩的皮肤。
“啊……”
女人的眼泪啪嗒一下掉落在地板，喑哑的呻吟像是生命最后的忏悔。
她不舍地摸了好几下，此时火已经烧到了外墙，甚至她的脚底板都开始散发出焦味。
“下辈子……不要做我的孩子。”
可女人刚说完这句话，眼神又变得凶狠，仿佛在透过儿子看着谁。
“眼，像……”
她有点说不出话了，但手上的力道忽然加重，竟是硬生生用自己的指甲扎进儿子的右眼皮，试图把他的眼睛挖出来。
因为这个眼睛，像她恨了一生的那个人。
小炎彬整个人都没有反应，应激了，只是发直地看着面前这个女人，在火光中记录对方生命的最后一刻。
女人身体蔓延而上的烈火，扭曲的温度灼烧着他的皮肤。
“咳！”
女人还在用力，但剧痛让她控制不了力道，手一斜，拉出了一个折角的伤口。
可她还不愿放弃，知道自己必死无疑，用尽最后的力气要挖出眼球。
也许是上天都看不下去了，“砰”一声巨响，烧裂的厨房门板刚好朝她这边砸下来。
抬起的手直接一个下拉，划出闪电的最后一杠，便垂在地上不动了。
巨大的响动此时才拉回小炎彬的意识，他已经分不清是灼热还是疼痛，右眼皮重得快掉下来。
但比起眼皮，有什么东西正源源不断地涌进他的眼睛，将世界浸染成红色。
大火，燃尽一切。
熊熊燃烧的火焰冲天而起，但似乎根本没有人在意，没有人探头，没有人呼救。
“轰隆隆……”
之后，下雨了。
偶然路过的男人撑着一把黑色的伞，远远就看到逐渐被浇灭的火势，但坍塌的声音即便这倾盆大雨也掩盖不去。
泥泞的土路里，似乎混杂着焦黑的炭末，使得原本就看不清的路面更加狼藉。
男人路过了烧成废墟的房子，看都没看一眼。
可在他要走出这个范围时，猝然一顿，停下了。
“唰唰唰……”
雨幕中，男人低下头。
只见一只乌黑的小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裤腿。
小小的身躯已经陷入昏迷，却还是死死抓着没有放手。
这就是炎彬和黑腾第一次见面的情形，也是他的求生意志让黑腾收下了他。
对他而言，黑腾给他的是彻彻底底的第二次生命。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