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长安似是故人来

东城临四十七巷的铺子,似乎是长安城最廉价的门面,但最廉价的门面,却只有老笔斋这一家铺子,旁边的铺子全都关着门的,不仅仅是户部清运司库房要扩建,更是鱼龙帮专横独行,几乎把户部所有最肥的差事一览无余,也让所有的长安帮派和一些权贵都对其打压的结果。

这条街铺子的东家来到宁缺店,一方面是为了打气,一方面是来看看宁缺为何选在这里,正如老朝所想,一个刚来长安的少年,缺钱和不懂得事情的原委,所以选择了这里,朝小树也很大方,免三个月的租金,三个月的租金算不了什么,但对现在的宁缺来说非常的重要,但更是受用。

顾言穿着披风带着斗笠,走在这几乎空无一人的四十七巷里,远远看着箕坐在老笔斋对面打扫房间的小孩,似乎是新开的店面,新开的铺子?顾言脸上表情平静,却看的非常专注认真,似乎想要那个箕坐那里的小孩给记住,因为知道事情的结果,还敢在此开店的人着实不多,宁缺除外,因为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还很穷!

铺子门前,桑桑坐在那里等待,顾言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走了过去。

“姐姐,你回来了。”原本还在上眼皮打下眼皮的桑桑,看到顾言过来之后,挺起了精神。

“宁缺呢?”顾言看着她,又忘了店里,在确定无人之后,说道。

“出去了,我在等。”桑桑用最快的速度回答道,但又低声说道:“应该是做一些他想要做的事情去了。”

顾言沉默,慢慢摸着她的头发,过去了一会儿,还是不见宁缺人来,顾言拍了她一下的肩膀,说道:“你先回去睡觉吧!我在这等着就行了。”

“可是……”

桑桑显然有些不行,但很快被顾言打断:“你是小孩,还正在长身体,别熬夜了!”

桑桑依偎在铺子前,看似平静,但桑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眼眸里了关心。

桑桑点了点头,将垫在屁股下的类似于棉被的枕芯抽了出来,抱在怀里,回头看了看顾言,又看了看远方,才渐渐依依不舍的走了回去。

铺子门关上,顾言从里面搬出了一个躺椅,睡在上面,沉默了很长时间,看着这满天的繁星,渐渐有了睡意。

“这长安的春天,比西陵还冷啊!”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顾言微微蹙眉,睁开了眼睛,从躺椅上坐了起来,望着坐在对面铺子前,慢慢品茶的那一个人。

红衣女子用着小铁钳子,在那一个正在烧着炭火的炉子上,不停的翻转火炭,铁钳碰着炭火,少许火花四溅,望着那正被烫过烧的沸腾的茶壶,红衣女子取了一块棉布嗨,又将沸腾的热水,倒入那一套全新的紫砂模具中,紫砂壶,那是一套让宁缺多少天都盼的东西,但却是一些人,非常平凡的物件,非常平凡出现在她面前,也用非常平凡手法,用着她那一套并不熟悉的手法来泡茶。

红衣女子端起了一杯新砌的茶,慢慢品味,过了很长时间,才说道:“不仅仅是春天了,夏天秋天冬天也冷……而且心更冷!”

顾眼睁着眼睛看着对面铺子的人,忽然间坐了起来,欲言又止,顾言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眼神也平静,但与手上十分挣扎,手足无措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你怎么找来的。”

叶红鱼微微皱眉,我千里迢迢的来找你,开口竟然问我这一句话。

叶红鱼长舒气,端茶的动作也停了片刻,随后平静回答道:“进了你的房间,看你写东西,很有感触。”

顾言快速起身,想着屋里的东西,着急的说道:“你怎么能乱进人家的房间呢!”

“我还在你房间睡过呢,我怎么不能……你不要给我在岔开话题。”由平静转为激动也只是在一刻间,但激动的那一刹那,叶红鱼也在渐渐缓了过来,叶红鱼看着面前穿着黑色的衣裳,扎着丸子头,抬手间就真如街边最平淡的小老板。

叶红鱼盯着顾言双?认真的说道:“倒是你,整个西陵光明殿都找疯了的存在,还在这里晃晃悠悠,极为平淡的坐在这里,开了一家书店,想学着那些商贾,挣钱买卖,你想,我接下来我要干什么?”

顾言皱着眉头苦苦思索,显然想不明白,但又对上叶红鱼的眼眸认真的说道:“你是来找我的。”

叶红鱼错过了她的眼光,端起一旁的茶,“不要自恋了,我虽然被誉为道痴,但不是白痴,我虽整天捧着书卷看书,但书本上的东西和自己的亲身经历总是差了那么一点,我千里迢迢从西陵步行至此,这方面是修心,一方面是修己……同时心也累了,就想看看这大千世界。”

就如这些年来痴鱼修道,从她嘴里说的心累,顾言根本不信,顾言笑了笑指着她身后,那个比老笔斋大了一圈还要大的店,说道:“那你开这个店,又意欲何为?”

“我、我、我……我就是想,就是想看看,开个店,会不会让我的道心平复,不是不是,我是想看看这个大声世界的人生百态,你懂了吗?”叶红鱼手足无措,在她狡黠的眼神下,反倒有些龃龉。

“懂了。”顾言点了点头,但看她眼中的迷惘神情,叶红鱼更多的是生气,顾言笑了笑,没有做更多的解释,因为解释对于她来说,过于无力了些。

“你不会真的想当个老板吧?还是想那个少年。”叶红鱼看着沉默的顾言,认真的说道。

顾言问道:“什么意思?”

叶红鱼放下茶杯,对着顾言便说:“一个浪荡少年,四处游玩不说,还在那青楼烟花之地留连忘返。”

顾言解释道:“你想多了,我仅仅是因为被他给救了,心想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就跟随他一路来到了长安。”

“可是长安,终究是长安,不是西陵,你待在这里,安心嘛?”叶红鱼问道。

“在那里才不安心呢!”顾言抬头望天说道。

叶红鱼皱着眉头苦苦思索,推翻了因为爱慕或者是被绑架的想法,看着有些沉默的顾言,那些从西陵传来的谣言,最终还是在她的脸上证实的这些,西陵裁决司为了彻底让光明殿陷入尘埃,将重要的情报一一隐藏,知情不报,意图让顾言死在燕国,可千算万算,顾言是下落不明了,但青海也葬身于那里了,裁决司缺了一个得力干将,这比买卖终究是不划算。

叶红鱼撑着下颌盯着对面的顾言怔怔看了很久,她忽然站了起来。

端着一杯茶,缓缓的走到了顾言面前,柔声道:“回西陵吧!你老师很久没有见你了。”

顾言接过了茶,一饮而尽,又看着叶红鱼,笑着说道:“衣服挺好看的。”

叶红鱼面无表情的说道:“你不要岔开话题。”

靠在栏杆上,死死的盯着顾言,说道:“你真的现在不想回西陵吗?”

顾言点了点头。

“为什么?裁决司?”

顾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深深地出了一口气:“不全是。”

“那是谁?”

“西陵的那些账,我会记住了,但眼下并不是个时机。”转头看向着外面的星光,顾言微微颔首:“对了,这几天来,有一个人一直都在跟我,是你吧!”

叶红鱼点了点头,“自打进了长安城之后,我就自己四处乱逛,发现了一个和你身上差不多的气息,我就顺着这一到气息,一路乱找,终于在这一个说大不大的地方找到了。”

叶红鱼看着顾言。

顾言皱着眉头:“你跟踪我,我为什么没有发现?”

“你和别人不一样,我感受不了你身体内的气海雪山,这就是你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气海,哪怕是空空如也,也有这么一丝,在这个大千世界,在这个人声嘈杂的长安城来说,寻找这样的一个人,不难!”叶红鱼骄傲的说道:“你顾言能让别人探不到你的气海雪山,我叶红鱼自然有办法,隐匿我的气息。”

顾言看着有些傲娇的叶红鱼,脸上洋溢着笑容,笑着说道:“我鱼最厉害了,棒棒哒!”

“谁是你的鱼!”叶红鱼反驳道,但又点了点头,像是认同了顾言的话。

说着,叶红鱼微叹:“你想过安静的日子,我也想,可是我们出生就是那里,你是未来光明大神官,这个分量,你掂量掂量,是不是太大了。”

顾言静坐不言,良久,才说道:“我老师没有说过?”

“可所有的人认为你是!我也是……”

铺子前再无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红鱼出声说道,声音却是多了几分无力。

“你可知,我临出西陵之前,去了一趟幽阁,光明大神官和我说什么。”

沉静不语的顾言微微一顿:“老师,还好吧!”

“不好,光明大神官有突破幽阁的能力,裁决大神官加的那一道本命,似乎没有什么用,于是掌教亲至,又在幽阁之上加了一层属于他的本命禁制。”

“为什么,不应该啊!”

叶红鱼叹了一口气:“为了你!”

……

“他和我说,你是在他在去往幽阁过后,一个真正脚踏光明,身在黑暗之人,对于当年的冥王之子的事情,虽说我不了解他的心情,但多少应该有些事释怀了。”叶红鱼说道。

这个回答看起来似乎不像是老师的话,但是顾言握着茶杯的手紧张了起来,习惯性的往嘴里放,但是放到嘴边时,发现杯中空无一物。

“一开始收你为徒,光明大神官,确实没有想让收你为亲传弟子的意思,可是时间推移。”

“看到了属于这世间,最平常的事情,坚持一件事情,如心有羁绊,势必会自困樊笼,可樊笼过后,便是身在光明的光明之人。”

“一些事情到后来也不好说,只是到这种程度上,会有人理解你的,到那个时候,你也足够了,你也担得起光明。”

叶红鱼拿起顾言手中的杯子就走。

“在那个家伙考取书院过后,之后我便离开。”

叶红鱼点了点头,看着顾言笑道:“晚安。”

叶红鱼走了,顾言留下一人,呆坐在铺子前。

……

……

这一天东城临四十七巷好不热闹,前有书法大家老笔斋,后有妙手回春堂中坐,只叫阎王也白来的天仁医馆,开在了临四十七巷在老笔斋的对面,那一抹红衣总是坐在那里,分练着药材,死死盯着门前任何可能出入的人。

不容宁缺所想,那个中年男子,那个这条街的东家,也亦如往常般走进了那里,免了其三个月的租费。

东城的这些热闹,也让附近街巷的人看在眼里,也有上前闹事的人,但在天仁医馆面前,总是那么的弱不禁风。

医馆门大开,叶红鱼坐在圈椅中捧着卷闲书看着,偶尔被书中内容带的眉头微蹙或是喜笑颜开,便端起茶壶饮一口茶。

宁缺也坐在老笔斋里,也端着一壶茶,坐在那里细细饮茶,只是他的目光看的不是路上的行人,而是坐在对面的女子身上,但目光并不是很明显。

“桑桑。”

“少爷,有什么事吗?”还在后院,洗刷着东西的桑桑,听到宁缺一声呼唤后,快速的应答。

宁缺从椅子上盘坐了起来,看着桑桑认真地说道:“你说我们都是乡里乡邻的,我们是不是应该带礼,拜会一下她。”

“少爷,你这是去拜会吗?”桑桑质疑的说道。

宁缺看着那桑桑眼神,诚恳地说道:“我必须承认,她确实长得挺漂亮,可我也必须得承认,这条街那么多的空铺子,偏偏选了我们对面,不就代表着什么,乡里乡邻要互帮互助吗。”

“可是少爷,咱们家已经有了一个,是不是太多了。”桑桑小心翼翼的说道。

“桑桑,只是乡邻间的帮助。”宁缺瞬间端坐正,对着天花板,阁楼之上大声的说道。

宁缺又凑到桑桑身旁压低声音笑着说道:“快点,准备。”

……

……

“张贻琦死了。”

“谁?”

“新上任的户部清运司张贻琦。”叶红鱼顿了顿,又继续说道:“那个曾经是唐国御史台侍御史,纠察百僚、弹劾不法,这位张御史还是当年负责襄助审理宣威将军林光远叛国一案,同时又是调查燕境灭村案官员中的一员,有可能是宁缺杀的。”

两个人漫无目的的走着,走在这春风飘渺,又无人的湖边上,看着不远处的道观。

顾言又缓缓开口:“你跟踪他。”

叶红鱼盯着湖对面的道观怔怔看了很久,随后摇了摇头说道:“没有,我对这样不会修行的废柴,不感兴趣,只是他那一天晚上经过的时候,我碰巧在他身上寻到那股青楼的气味,恶心到我了,加上张怡琪的死,也是死在青楼不远处,所以这件事情并不难猜。”

风还有一些的大,微微吹起顾言的衣角。

“我以为你痴心修道,不会管这些事情。”

“对于一些有趣的事情,我还是有兴趣听一听的。”叶红鱼说道,握着剑的手紧了紧,叶红鱼低下头,郑重地说道:“你真的了解那个人吗?他杀了张贻琦,那个曾经办过林光远的案子的人,你觉得他和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关系,你相信吗?”

“不相信,但肯定有关系。”

叶红鱼依旧是那一身红衣,手里斜着那一把剑,春风吹拂着她的头发。

“宁缺,一个边城来的小军卒,又和十几年前,林光远案扯上了在一起,有可能是当年林府被灭门时的漏网之鱼,也有可能是林光远的儿子。”叶红鱼平淡的说道。

顾言摇了摇头,说道:“为什么你觉得是他的儿子?”

叶红鱼疑惑地抓了抓头发,说道:“难道不是吗?”

瞧着顾言没有说话,手慢慢搭着她的肩膀。

“你是光明……有些人身在黑暗,可不一定是黑暗,但是世人觉得他是,那他就是,我知道你知道一些什么事情,你不想说也就算了。”

“我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你已经猜到,我再告诉你又有何区别。”

“那不一样,你亲口说的和我猜的,能是一回事吗?”

顾言眯着眼睛,笑了笑。

“好了,不要傻笑了。”叶红鱼笑了笑,拍了拍顾言的脑袋。

“哎我说,别摸头,我还指着能再长些个子呢。”顾言侧着身子,躲开了叶红鱼的小手。

叶红鱼呵呵一笑,似乎被她的行为来了兴趣:“姑娘家家的,你这个子已经是高了,再高些就要嫁不出去了。”

“呸,你才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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