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第五十七章

春日里的雨水轻薄柔湿,还不太热的四月,路上遮满了树叶。无情葬月本来想自己走一趟,祭拜过母亲就够了,没想到父亲说他也打算一起去。

许多年前的春夜,无情葬月坐在母亲窗前,看着母亲闭上了眼睛。人们忙忙碌碌,很快家中换上了白灯笼,那时候他还很小,是连别人哭泣也看不懂的年纪,现在这时候回想起来,连母亲的面容也模糊不清,唯一记得的是母亲常常坐在梳妆台前,哼着一只小调,然后回过头来,看向紧闭的房门。

无情葬月回过神来,不远处的树枝上,布谷鸟簇簇扑动翅膀飞走了。飞得很高,擦过了高处树枝,落下了点点急切的雨水。

“这是……”岳万丘在不远处的墓碑前,摆弄贡品,看着墓碑发楞:“谁来拜祭过。”

贡物还没有太难看,果子上啄了不少痕迹,也许是一天之前,也许是两天之前,不会更久了。无情葬月看向父亲,岳万丘神色凝重,注视着墓碑,许久,苦笑了一声:“走吧。我们回去吧。”

归海寂涯穿过仙舞剑宗外围的剑阵,刚要进去,突然前面一阵争吵之声传来,他十分警觉地往后退了几步,当下就转过身去绕道要走,身后重重哼了一声:“敖鹰,你急着走什么,难道是避开我们这些师叔?”

归海寂涯只好停下来,转过身去,笑道:“银剑玄老,别来无恙。我恰好想起一事,要向执剑师讨教,不便打扰各位。”

“要找执剑师,这倒是顺路,一起去吧。”银剑玄老说完,空山剑老面露不悦之色,辅剑八老一起出现,多半是要找宗主,归海寂涯略一踌躇,只好跟了上去。

众人穿过花园,走了一阵,只见宗主居住的庭院之中,亭子里正是宗主本人坐着喝茶,执剑师正在说什么,宗主目光扫过来,空山剑老重重咳嗽一声,停下脚步,看向归海寂涯:“敖鹰,你不是要去找执剑师?执剑师正在那里,你去吧。”

归海寂涯苦笑道;“是,各位稍候。”

岳万丘祭扫回到剑宗,这事情透着一些古怪,他记得当年凤娘嫁给他时已经和家里断绝往来,更没有什么亲密友人,何况十六年了,真要有什么祭扫,自然是早早会来,偏偏他这一次去撞上了。

玉千城坐在石桌边,目光落在手指转着的青瓷杯上,玩味的笑:“凤娘的祭日就在这几天,要让你遇上也不难。倒是敖鹰和辅剑八老都来了,这事缓一缓再提。”

岳万丘转过身去,归海寂涯看向他,又看向玉千城:“宗主,执剑师,我回来了。”

“一路辛苦,云剑门诸事繁忙,少不得有个得力的人才能主持。”玉千城放下茶杯,视线从茶杯移开,落在师弟身上:“路上可还顺利?”

归海寂涯道:“并未遇上麻烦,倒是我回来时听说一件事——怀青方家一夜遭人屠戮,留下了一封讨伐书。”

玉千城露出诧异之色。

辅剑八老也来了,本是要提起别的事,一听怀青方家出事,众人都是大为惊讶。归海寂涯所知不多,只知道这一家在道域也是颇有名气,和学宗一向交好,至于是什么地方交好,因何交好,他猜测是术法交流一类,不过怀青方家并非以善战而立身,这些年也早就不闻其名,是以突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到叫人诧异了。

“哼,咳咳咳咳,”空山剑老一阵咳嗽,握拳抵在唇间,等众人都看着他了,他才故作谦虚之色:“此事,老夫倒是知道一二,宗主诸事繁忙,自然不清楚其中底细了。”

玉千城很感兴趣,笑道:“倒是如此,还请师叔为大家释疑。”

空山剑老矜持的一点头,道:“这怀青方家之人,代代在道域都低调行事……”竟要从很多年前讲起,岳万丘细观神君神色,玉千城一下子收起了刚才的玩味随意,听老人家从头说到底,半个时辰不知够不够。

岳万丘低咳一声,道:“我也想起了,剑老所说的,是方家的小儿子被风来坊所扣一事?”

空山剑老扼腕:“唉……不从前头说起,尔等小辈如何知道道域种种前事,这可是大好的机会。”

玉千城从善如流:“师叔说的是,不过八老前来,当有别的更重要之事,此事就长话短说吧。”

“想来是风来坊里请了能人,来算方唐闯了祸的帐。不过留下讨伐信又有意模仿一人,各位一想就明白了。想来无常元帅得知有人冒他的名杀风来坊主人,还被人扣住,羞恼之下,说不定大失理性,又见方家也是道域大户,杀了也不妨……”

一阵春雨吹过,玉千城打断了空山剑老详细到有些过分的“释疑”,转而问起八老为何而来。

银剑玄老怒道:“说起来,此事都是前宗主之过!”他一把搡开空山剑老,说起八爻山附近来了一伙人,暗地里用了火石,造成附近地牢一阵晃动。按道理来说剑宗的地盘不该有人如此撒野,但是对方却有不远处山头的地契,这地契厚厚一叠,竟然样样齐全,也不知在做什么,日日轰然一阵,落下许多石头。

玉千城不由苦笑,道:“此事,待我想一想吧。”银剑玄老想起这一个月里他们上门三四次,对方还暗示自有学宗罩着他,并不怕他们动粗。何况他整饬自己的产业,并不动八爻山,八爻山要天摇地动,也不干他什么事,扯到了学宗头上去。

归海寂涯偷偷离开了,趁着没有人注意到的时候。

等辅剑八老一走,玉千城就舒了口气,闭上眼睛。岳万丘站在他身边:“此事还是我去处理吧。”不能让剑宗的宗主去和别人讨价还价,既然扯到学宗,大不了走一趟学宗。

玉千城笑了一声,弹指杯身,一记无形劲力引起涟漪一圈圈震动开来,茶杯纹丝不动,唯有茶水的震荡许久不止,仿佛在狭小的杯中绵绵不断的消耗劲气,涟漪慢慢平静之时,玉千城转过话题,道:“飞溟这几日不可再出去了。”

岳万丘微微颔首。

“你也是一样,不如就此闭关,修炼剑法。”玉千城淡淡道:“俗事误人,这些年你的剑法可不怎么长进。”

岳万丘呼吸一顿,倏然间,风吹得大了,几片花瓣卷在风里落了下来,吹过小径之间,他沉了一沉心境,道:“好,飞溟……你多小心。”

玉千城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安,这种直觉对武者来说十分重要,哪怕如今只有浅显的几处线索,他也不能坐实一切不断发展,一而再再而三,直到无关之事聚拢在一起到不可收拾之势。

这一次和其他时候不同,他很快吩咐了弟子,禁止无情葬月随意离开仙舞剑宗。

怀青方家的事一时与剑宗无关,玉千城稍稍吩咐,便离开了仙舞剑宗,去了岳万丘提过的、许多年他也不曾祭拜过的凤娘的坟墓。

此时已是黄昏。

贡品是早上放下的,下过了雨,周围看不出什么脚印痕迹。是谁来这里祭拜,都不是真的祭拜,而是做给岳万丘看,借此引他而来。

他当然是要来看一看——无论是和过去有关,还是和此时有关。身后的脚步声响起之时,他没有丝毫意外,反而升起果然如此的矜持和叹息。

玉千城回过了头,黄昏之中,阴影深深地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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