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策反1

“先生想必也替我谋划好下一步怎么走了吧?”赵如柏背对日光,收起略显阴沉的笑,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我洗耳恭听!”

“眼下只是瞧见一丝曙光,”张任说道,“令兄执掌赵家生意多年,威高望重,倘若贸然行动,被其觉察,引来反攻,则非但无法夺权,反而功归一篑!我要劝柏翁一句,此时,一动不如一静。”

张任的话犹如一盆冷水泼下,赵如柏不得已重新坐下,按抐住呼之欲出的野心:“那我就接着在他手下憋屈着?这日子叫人气闷!也罢,前几日朋友来串门子,送了我两枝鸟铳,明儿个咱俩一人一枝,打鸟儿去!”

张任却不理会他的牢骚,笑着甩开火媒子,点着烟锅,:“我说的不能动,是不能大动干戈,但可以趁乱蚕食之——总领赵家丝绸生意的汪掌柜,我看我们很可以争取一下,叫他站到我们这边来!”说着,吞云吐雾起来。

“汪掌柜?”赵如柏狐疑地瞧着张任,“别的掌柜有时候还来我这打个花呼哨儿,唯独此人,在赵家柜上十年,没迈进过我的院子一步,我送他的礼物,都是原封不动地退回来,这样的人,你觉得可以争取?”

“只有扎不准的脉,没有扎不透的脉!”张任过足烟瘾,将烟杆儿使劲在桌角磕净,“这人不缺钱,柏翁却试图以利结之,自然不行。”

正说着,忽听门阍来报,有客到。

“来了!”张任笑道,“我猜来者便是汪石荣掌柜。”

赵如柏不信,隔窗看去,耷拉下去的眼中顿时泛出神采:“皇天后土,阿弥陀佛,果然是他——你怎样劝得他来投咱们?快,你先去招呼他,我这身打扮显得不庄重,待我换身衣服也过去!”

张任笑着摇摇头:“柏翁,汪石荣是带着戒心来的,你这样如对大宾,他当不起,也须防着吓退了他。这次您只管安坐读书,我去会会他!”

“可是——”

“慢橹摇船捉醉鱼,没什么可是!”

张任拈起紫砂壶,对嘴儿仰脖儿,就在书房内漱了口,一整袍冠,抬脚迎了出去。

半山别墅规制甚为恢弘,过了抄手游廊,就是一片深潭,赵家先辈不知耗费多少物力,竟在谭中建起一座水榭,张任引着汪石荣走在通往水榭的甬道上。

甬道横架在潭上,宽可二尺,没有护栏,两侧潭水映着修竹,碧森森的。尽管在中午,可只要凝望潭水,那潭水便渐变为黑色,似乎随时有巨鱼恶鲵之属跃出攫人,甚是骇人。

张任指指点点地向汪石荣介绍院内景致,什么蟠螭春色、胥江晚渡、陵岩积雪……

“兄弟最喜爱的还是那尊‘吐哺归心’,”张任指着前边一座怪石,“当年人皆呼曹操为‘贼’,谁知贼人却有‘周公吐哺,天下归心’这样的胸怀。世人皆以曹操为贼,愚独不以为然——只可惜,天下英雄却被假惺惺之人囊括,怎不叫人扼腕叹息?”

汪石荣瞧去,果见那石头惟妙惟肖,浑然是一个人趋迎归客的形状,只不过一只猴子不知何时不识趣儿地冒出来,站在怪石上叽叽乱叫。

汪石荣早知道赵如柏对自己的拉拢之意,此番来拜见,正欲婉拒以明心迹,没想到本主龟缩不见,却派出来一个奴才,还话里有话地敲打自己。

张任走狗尔,是可忍孰不可忍?

汪石荣当即回敬道:“照老兄的说法,关圣帝君过五关斩六将,横是对不住曹阿瞒了?”

说完,二人相视一笑,已到了谭中水榭。

张任以袖子掸了掸亭中石鼓,汪石荣道声“不敢”,自坐了别处。

赵家的生意中,丝绸生意至少占着三成比重,汪石荣原是逃荒灾民,巧合下到了赵家学徒,赵如松慧眼识人,拔擢于伙计之中,凭着精明强干,十年间就做了总领丝绸生意的大掌柜,是真正凭本事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商海人物,自不将张任这个寄人篱下的“开缺师爷”放在眼里。

汪石荣坐下之后,冷眼瞧着张任摆设吊炉,炊火煮茶,既无需搭讪,也懒得跟张任搭讪。

张任也不恼怒,笑吟吟地添柴,煽火,沏茶。

一切停当,张任端杯茶,恭敬地举过头顶,向汪石荣道:“汪大掌柜请!”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张任执礼十分恭敬,瞬间给汪石荣高傲的自尊以极大的满足,汪石荣不能不买账了,于是接过茶,向张任点头致意道:“请!”说完,饮下那杯茶。

然而,喝完之后,见张任仍旧一副鼠须飘飘的奴才相,不由得开口揶揄道:“我跟着东家十年,鞍前马后,也未曾见识过这半山别墅,反倒是你来替我介绍这园中景致,真是令人唏嘘呀。想想也是,到了后头人替东家出力的时候了,我这种老壳子,该让贤啦!”

汪石荣说罢,斜眼瞟着张任,言下之意,是嘲讽张任资历不够,在自己面前,只配当个“后头人”。

张任有什么不明白的,但他从前就馆做师爷时,最能受夹板气,因此毫不在

意:“人最不能谈的,就是‘能耐’二字。譬如兄弟,以前得意时,高车大马,总打量着自己多么了不得,恨不能横着走路。后来一个筋斗栽下来,才知道人家敬的其实是我背后的知县老爷。”

“哦?”汪石荣由着张任给自己斟茶,笑道,“你的意思,是说汪某并无真才实学,全仗着赵家这块招牌,才在经商方面有了些许建树?”

张任没想到汪石荣这样直接,愣怔片刻,自斟一杯茶饮了,瞧着水榭外的景致,不置可否。良久,张任问道:“半月前是令尊大寿,柏翁敬赠了些薄仪,想托我问问汪兄,收到没有?”

“我正为此事而来!”汪石荣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装帧精美的封帖丢在石桌上,“你是二老爷跟前的红人,请你代汪某将此物璧还二老爷吧。”

张任捏着那红色封帖,忽地爆出一阵大笑,笑毕,迎着汪石荣的怒目说道:“我早劝过二老爷,汪掌柜何许人也,岂是一万两银子可买?可他就是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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