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三十一】

抽完剩下的最后半只雪茄,嗅着风里带来的硝烟味,周棘坐在被炸的只剩一面断墙的某个楼房的二楼平台,呆呆的看着天边的半个太阳渐渐地往地平线下沉。

身后远处的基地里,同伴们正在清点武器和休整,周棘觉得今晚应该不会再开火了,连续三十几个小时没有睡觉了,原以为放松下来之后倒头就能睡着,可事实上却是根本无法入睡。

整条街很萧瑟,黑洞洞的窗户里没有人影,一地的碎石,满是弹孔的残墙上还有些许未干涸的血迹,胸前的狗牌轻轻碰撞发出了响声。

一个熟悉的身影悄悄的出现了,像一只小老鼠似的谨慎,沿着墙壁踏着小碎步敏捷的移动,他披着脏兮兮的布,赤脚穿着大了几码的旧皮靴,而且是两只不同款式的左脚,这皮靴应该也是他拾来的,至少比赤脚强。

小孩儿并没有发现周棘在看着他,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和他同一水平位置的四周围,以及还未清理的战场上那些尸体身上的衣服、子弹还有一些饼干或是罐头。

周棘看过无数个像他一样的小孩儿,战乱让他们无家可归,甚至随时会被流弹打死,也许那些初出茅庐的小子们还会同情他们,但周棘已经没有那样的感情了。

死亡是自然规律,每天有人出生就会有人死去,没有什么值得喜悦,也没有什么值得悲伤,也许哪天自己也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一员,谁又会记得一个叫周棘的人曾经存在过呢。

“Hi,man.”周棘冲他喊了一声,像是故意逗弄小动物似的。

果然,对方像炸了毛的小耗子,慌不择路的乱窜了一通之后,躲到了一处背光的断墙后面去了,那只顺边又不合脚的鞋子被甩在了路边。

“哈哈哈哈……”周棘发出了一阵大笑。

后来,周棘知道那个他的名字叫金楠,没有父母,养大他的是当地的杂货贩子。

所谓杂货贩子就是在安全区边缘的一些百姓,他们因为战争失去了房子和生活来源,于是就到非安全区去拾一些子弹、枪支、配给,然后去卖。

当然,这是非法的,就算当场被打死也属正常,所以很多杂货贩子就找来一些小孩儿,给他们一口吃的,让他去捡物资。因为他们知道,哪怕是□□,对小孩儿也会有一丝怜悯,当然,这也是在赌运气。

周棘第一次近距离看到金楠是在几个月后的一次突击任务失败之后,他中了枪,他们的小队也被打散了,战场上的枪声虽然稀疏了,但只是偶尔的几次枪响,也证明着还有狙击手在瞄准。

金楠还是像只小耗子一样的沿着墙角穿梭,时不时的停下伸手去勾暴露在外面的尸体旁的弹夹,有时狙击手会瞄准他伸出来的细胳膊,周棘不知道是因为他运气好还是胳膊够细,每每都能逃过一劫。

那时,金楠很瘦,个子也不高,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他的眼晴里好像蒙了一层灰,木纳而没有光亮。

周棘熬到了他的小队来救他,靠的是金楠给他的两瓶水和一盒罐头。

风抚过窗帘,阳光温暖,周围再也没有硝烟和枪声了,但金楠的运气却似乎在曾经的年月里被消耗光了。周棘独自坐在沙发上,旁边堆满了金楠收集的毛绒玩偶,有小猪、海豚、熊等等,周棘曾经总是数落他,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了还喜欢毛绒玩具。

周棘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只有这十年,和金楠一起生活的十年,往后……

“lance,我要的东西准备好了吗?”周棘播通了一个电话。

“准备好了,铂安医院对面的超市储物柜,老密码。”

周棘说着笑了笑,难得的说了句很少会说的感性台词,“伙计,谢谢。”

手机那端传来了一声轻笑,然后是一句道别,“Farewell,saber.”

“Farewell.”

周棘挂掉了电话取出sim卡,起身把它扔进了马桶按下了冲水扭。这个lance交给他的电话卡已经完成了使命,以后他们也不需要再联系了。

Saber,Lance,写在狗牌上的代号,作为用命来换钱的国际雇佣兵,他们不像真正的军人那样有名有姓,他们只有一张合同,写着生与死的价码。

周棘至今也不知道Lance的真名,就像Lance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一样,他们只是在战争中恰巧被同一方雇佣,说是战友也可以,但如果还有别的战争,他们也有可能会成为敌人。

周棘从卫生间走出来,房子里特别的冷清,他不禁苦笑,同样同样格局的房子,不过只是少了一个人,为什么会这么空旷。

打开笔记本电脑,画面是某处的监控视频,人来人往求医问药,然后就在这些穿着白大褂本应救人于病痛的人里,却藏着一个魔鬼。

对周棘来说这是一场战争,现在这场战争已经进入尾声了,是时候结束一切了。

他对Lance所说的“谢谢”是发自真心的,因为如果没有Lance的帮助,他不会有这么周密的计划,这场复仇也只会是一个报复,也许连想知道真相的人都寥寥无几。那不是周棘想要的结果,仇人必需死,但属于金楠的公道也要讨回来。

合上笔记本,周棘转头向阳台望去,从窗帘的缝隙望出去,那个窗口依然阴森。

手机来电的震动打破了凌准和简行之间的对话,简行接通了电话按下了免提,对方是方析。

“简哥。”方析的自来熟确实不是盖的,“那个李隽我查过了,他确实是自媒体记者,微博粉丝过百万的大V。他的报道基本都是关于国内外时政和军事的,我翻了他最早的微博,他曾经以战地记者的身份参与过阿富汗和叙利亚的维和,还被提名过普利策奖。……挺牛的。”

“方析,麻烦你再帮我查件事。”

“不麻烦不麻烦,你说。”方析的声听起来乐呵呵的。

“帮我查一下江明予陈尸的402室转过几次手,业主分别叫什么。……如果可能,也帮我查一下之前长期租住过这个房子的租客,至少三年以上的。”简行说完,没有挂断电话。

方析回了句“好嘞”,就屁颠颠的动手检索起来了。

“为会么查业主和租客?”凌准问。

简行点了点头,有些后悔似的说道,“其实我早该想到的。…这个小区住户多,虽然是老小区但物业管理的不错,而且比起居民楼,荒郊野外废旧厂房这类地方更方便隐藏行踪。但凶手却选择了这里,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这里对于凶手或是对于死者,有着某种特殊的意义。”

“之前我们调查过这个房子的业主,他长期在国外,这个房子的出租和收租金都是委托中介公司代理的,应该会不和命案有关。”

刚接到案子的时候,凌准就已经让林哲查过业主了,业主涉嫌犯案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

简行点头同意凌准的话,但他同样也很确定凶手选择陈尸地点的特殊性。“现业主可以排除犯案可能,所以我们就要查一查之前的业主或是之前的租客。……这个现场被布置的这么有仪式感,地点不可能是凶手随随便便选的。”

“简哥简哥,你神啦!”手机那头方析兴奋的喊了起来。

“有话就说,别拍马屁。”凌准直接怼了一句。

方析在手机那头心里一拎,“凌队,你也在啊。”

“嗯。”凌准冷冷的嗯了一声,命令道,“查到什么了。”

简行紧跟着安抚方析道,“呵呵,别怕别怕,说吧。”

方析咽了一口口水,兴奋的劲头又上头了,激动的说道,“简哥你真神了。……这房子是现业主在两年前买下的,卖这房子的人叫李隽,就是你让我查的那个记者。”

“果然。”简行小声的嘀咕了一句,方析是没听清,但站在简行身边的凌准可是听的很清楚。

方析接着说道,“还有,这房子不是李隽花钱买下的,而是一个叫周棘的赠予他的,他拿到这房子的产权不到半年,就把房子卖给了现在的业主。”

“查查周棘。”

简行和凌准几乎同时说出了这句话。

方析嘿嘿一笑,抖机灵似的得意道,“已经查了。这个周棘是本市户籍,高中毕业就入伍了,在部队里立过一次三等功一次二等功,但退伍之后他并没有去部队介绍的转业分配地,也没有就业记录。城北小区402室的这个房子是周棘在十年前开盘的时候买下的,没有贷款是全额支付,在这期间没有出租信息。…就这些。”

“辛苦了,谢谢。……如果方便的话,麻烦你跟姜路说一声,我想要李隽近五年来的电话记录。”

“好嘞。”方析挂断了电话。

简行收起手机,抬头环视着这个屋子,突然之间,这个房子好像不只是一个阴森可怖的陈尸现场,而是一个巨大的谜,这个谜里有张远、王长富、李隽,甚至可能还有那个叫周棘的人。

“简行。”凌准突然用显得有些温柔的声音喊了一声简行,简行茫然的回神。

凌准继续道,“你说你很专业,我相信你的专业,所以你想到什么都可以告诉我,不用你自己在脑子里判断他是否真的准确,你说出来,由我来判断。…我可是凌队长,不会那么容易就被你的推测误导的。”

那个时候,简行觉得凌准的声音像教堂的钟声,深沉而令人平静,仿佛能驱散一切迷惑和烦恼。

简行知道自己习惯多想,也习惯少说。

因为他曾经的工作是在法庭上证明嫌疑犯是否存在精神问题,而这样的证明往往可以决定了那名疑犯是会接受治疗还是入狱,这之间的区别辐射到的人不只一个疑犯,还有被害人的亲属、疑犯的亲属,甚至将来某个或某些无辜的人。

“我可不是一个会听信谗言的人,搁在古代我一定是个明君。”凌准开玩笑似的说道,这到也有些不符合他凌“怼”长的冷酷人设,但确实让简行放松了不少。“说说,别一个人闷着。”

简行笑了笑,“领导都这么说了,我就知无不言了。”

凌准抱起肩膀靠在窗户旁边,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简行一边组织语言一边说,“之前我们已经开始调查张远和王长富了,今天又跳出了一个需要调查的对象李隽。他们围绕着的都是这个房子,江明予他死在这里,他死前被□□过,所以他和这个房子之间所发生的联系不是他的主观意识决定的,而是凶手。”

“现业主确定没有做案的可能性,所以现阶段能顺利进入这个房子的人,作案的可能性就很大了。…但是张远和王长富都有不在场证明。”凌准说道。

简行点了点头,“所以他们俩最多只可能是帮凶。…张远租下房子,是为了确保在凶手行凶的这一期间内,这房子不会空置也以不会被别人租走,所以他租了很长一段时间。而王长富,他是为了让凶手进出这房子的时候不会被人怀疑,并且在最后布置现场的时候,显得更加自然。”

“李隽呢?”凌准问。

简行想了想,道,“目前来看,李隽的嫌疑非常大。……首先他向警方提出的问题,证明他并不在乎凶手是谁,他更在乎的是杀人的目的,以及两名死都之间共守的秘密,其次他是上一任业主,这个房子对他来说存在某种意义的可能性最大。”

“那周棘呢?他跟案子又有没有关系?”凌准问到周棘的时候,明显神情变得更加冷冽了一些,因为他和简行同时都留意到了周棘的特殊性。

一个退伍无业人员,退伍之后去了哪里,以什么为生,怎么会有那么多钱全款买房,住了十年又把房子送给了别人。

“我大胆的猜测一下。”简行很少用到猜这个字,但他现在真的是在猜,“赠予关系不会是泛泛之交。……阿富汗和叙利亚的两次维和战争,从现在往前推有十多年了,当时的李隽在战地,身边应该除了枪林弹雨就是友军,其中会不会就有周棘呢?”

“参与了两次维和战的退伍军人……”凌准说着深深的沉了一口气,神情异常的凝重。

“雇佣兵。”简行说出了凌准脑海中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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