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八十一】

罗荫在玻璃房子的顶上来回走着,居高临下俯视着简行。简行眼前的事物变的有些模糊,而且还有些似有似无的晃着,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抻着地面支了支身子,四肢乏力有点快倒下了,可简行不想倒在地上,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挺狼狈的了,不想更加狼狈。

简行已经记不得环氧树脂泻下多少次了,但是整个玻璃房子的能见度已经很不清晰了,由此衬托出那些脑部的切片就越发的显眼。

随着环氧树脂每一次的倾泻,罗荫都会把通风口调小,玻璃房子里的空气就越来越稀薄。简行仰起头看着顶上的罗荫,此刻他的身影像是躺着的。

“……喂。”简行无力的喊了一声。

罗荫不为所动,简行等了一会儿又喊了一声,罗荫才挪了挪身子,回应道,“距离这次的答题结束还有11分20秒。”

罗荫的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比之前更加的不清楚了,简行知道这是自己意识不清的结果。烦透了他搞出来的那套测试,但是不回答就只有等死的份,简行可不想死。

“你对每个你要杀死的人说’我会杀了你‘,对吧?”

“Bingo!”罗荫兴奋的拍手。

简行的头像是被人用小锤子不停敲打着似的,不是巨痛却持久的让人抓狂。“然后呢?他都表现出了难以置信和否定。”

罗荫转身趴在房顶上,透过不怎么清楚的环氧树脂向玻璃房子里张望,像个天真的孩子在看万花筒。“继续继续。”

简行苦涩的扯了扯嘴角,继续说道,“否定之后是愤怒、交涉、抑郁和接受。…库伯勒·罗斯模型。”

罗荫满意的翻身仰躺在屋顶,一脸的满足和愉悦。“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简行再次苦笑,绝境还真能激发无限潜能。在此之前,简行设想了很多罗荫对其他被害者的意图,可在自己感受到死亡一步步接近时,简行终于把思考重点放到了自己身上,自己就是罗荫猎物,他所谓的测试就只是针对自己这个猎物的。

最终得到的答案就是库伯勒·罗斯模型。

美国著名心理分析医生伊丽沙白.库伯勒.罗斯,将濒临死亡的心理过程进行阶段性的总结,Denial(否定)、Anger(愤怒)、Bargaining(交涉)、Depression(抑郁)和Acception(接受)。

虽然这个研究所得出的结论,是通过和大量绝症患者的心理访谈得所出的,但放在身体健康却突然面临死亡的正常人身上也同样适用。

“我对那些人说,我会杀了你,然后他们笑着说’怎么可能‘或是’别开玩笑了‘,一群愚蠢的猪。“罗荫带着鄙夷的说道,“人不是该死的时候死的,而是能死的时候死的。(引自《百年孤独》)”

简行一面努力抵御着头痛带来的不适,一面强行让自己保持基本的清醒,“所以,我的答案是正确的吗?”

“如果你认识从前的我,那么你就会原谅现在的我。(引自《百年孤独》)”罗荫根本没有和简行对话的意思,他躺着房顶上茫然的望着漆黑的棚顶。

简行现在没有闲心思和罗荫玩百年孤独阅读赏析,费力的用胳臂肘撞了撞身后的玻璃墙,大声的追问道,“你和每个人玩这种有游戏,有意思吗?你想得到什么别的答案?”

喊完之后脑子嗡嗡作响。那个通风口还有没有空气流进来?这几个平方大的玻璃盒子里还有多少空气?简行的心情随着头晕、心慌、头痛的情况加剧而越来越低落,心底不停的问着,凌准你为什么还不来?

然而当简行意识到这种情绪上的变化时,不禁苦笑,原来自己已经到达了第四阶段,Depression(抑郁),也许再过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坦然的接受死亡这个事实了。

罗荫缓缓的站起身,仿佛一瞬间失去了快乐,冷漠的顺着架在旁边的□□走了下来,从衣领上取下了蓝牙麦克风,说道,“生命从来不曾离开过孤独而独立存在。无论是我们出生、我们成长、我们相爱还是我们成功失败,直到最后的最后,孤独犹如影子一样存在于生命一隅。(引自《百年孤独》)”罗荫走到桌子旁边,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最后的一波环氧树脂倾泻而下。

“如果你活下来,我们必会再相遇。如果你死了,我会去那个世界找你。…纳西索斯以为水中的是别人,却不知那就是他自己。……眼睛,是最会骗人的东西。”罗荫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黯然的说道,“我们都是不曾生长在枝干上的枯叶。”

罗荫的声音在麦克风发出的尖锐蜂鸣中中断,玻璃房子里只剩下隔绝后的寂静。简行看到罗荫的身影在那一闪而过的微软亮光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封闭的空间内窒息并不是因为缺氧,而是二氧化碳中毒,自己呼出的二氧化碳导致自己中毒,最后死亡,还真是憋屈的死法。

呼吸频率加快、气喘、头晕、头痛、视力模糊有斑点,这基本已达到3%的二氧化碳浓度,也是安全值的临界点。简行在心里计算着,他虽然不太清楚自己到底被关在这里几个小时了,但是可以确定这个玻璃盒子里正常的氧气供给和二氧化碳浓度不应该会是现在的状况。

那么,顶上的那个通风口里从一开始灌入的就不是空气,而是二氧化碳。当二氧化碳浓度超过4%以上,30分钟以内就会无法呼吸失去知觉,导致死亡。难怪罗荫说“你时间不多了”。

简行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头疼在不断加剧,眼前的景物也好像被罩上了一层雾,一些光斑在雾里闪动着,简行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喘气,因为好像并没有空气被吸入了肺里。

“……喂…………喂……”

简行朦胧间听见有人在呼唤他,声音很轻,好像来自很远的地方又好像近在耳边。

“……凌…准……”简行躺在地上,脸贴着玻璃片,些许冰凉的触觉让他觉得舒适,整个人轻飘飘的。

一个身影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白色的裤角清晰的映入眼中,“你别死啊。”

简行感觉自己累积已久的困意全都爆发出来了,懒得动,不想睁眼,不想思考,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无梦的好觉了。

“你不想见你的凌队长了吗?”温柔而清冷的声音提醒着问道。

简行蓦然被触动,努力的睁开沉重的眼皮仰头望去,那个一身白色病号服的身影逐渐清晰,是韩清。

他看起来很苍白,嘴唇没有一点血色,皮肤和头发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再仔细看看,连睫毛上也有细碎的冰晶。

“韩清……”简行茫然。

韩清微微的笑了起来,抱着双膝坐在简行面前,转头看了看玻璃墙,那里的某一片组织曾经存在于他的身体里,而现在已经不属于他了。

“我在等他,他好像被事耽搁了。”韩清收回目光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玩着裤角。

简行挪到墙边靠着墙坐着,头好像不疼了,胸口也不闷了,整个人很轻松。“你是说江昀送?”

韩清微微的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才轻轻的点了点头。

“你恨他吗?”简行其实想问韩清为什么罗荫要杀他和江昀送,可问出口的却是这句。

韩清毫不迟疑的摇头,“不恨啊,为什么恨他?公不公开,有没有人知道,这并不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

简行想了想笑着点了点头,不禁觉得自己反而有些太现实了,也许婚姻是两个家庭的事,可感情却从来只是两个人的事,韩清确实不需要恨江昀送,因为江昀送应该是很爱他的,否则他那样一个利益主义者怎么会做出带着枪去寻仇的蠢事呢。

“一个人,害怕吗?”简行问。

他问的是一个人死去的时候,会害怕吗?

韩清的手指还在揪弄着裤角,低头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有点儿。”

“他很快就会来找你了。”简行安慰他。

韩清点头。“你喜欢那个凌队长,对吧。……我看得出来。”

简行有些羞怯的点了点头,“喜欢呀,但是他不会接受的。……说出来,他可能会把我赶出小区吧。”简行说着,苦涩的笑了笑。

韩清朗声笑了起来,“怎么会?……勇敢一点啊,活着的时候不勇敢,死了之后会不甘心的。”

简行看着韩清的神情温柔了起来,他身上的冰霜好像都融化掉了,面色也恢复如常,他浅浅的笑着,就像他们最初在江海大厦初次见面时的样子。

“他来了。”韩清站起身,隔着简行身后的玻璃墙向外望去,他的目光中,那里正有个人向他招手,等他过去。

简行扭头望去,玻璃背后只有雾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你……”简行转头刚想问韩清,原本站在面前的韩清,消失了。

“等等。…韩清,你等一下。”简行喊着他的名字想站起来寻找,可是扶着墙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一次、两次、三次。

脚下仿佛踩不住地面,无论他怎么用力都站不起来,于是简行捶打着玻璃墙,想寻找一个能离开这里的出口。

咚!咚!咚!咚!咚!咚!

捶打墙面的声音在空洞的玻璃里盒子引起些许的回响,玻璃墙却纹丝不动。

“……简行!简行!”凌准奋力的用从太阳椅上卸下来的金属椅腿砸着被环氧树脂层层封闭的玻璃。

然而,费了很大的力气,也只能把表层的环氧树脂砸出坑坑洼洼的痕迹,现在那个玻璃盒子外层至少封了十几二十层环氧树脂,根本看不清里头的情况,只是隐约在角落看到有一个身影倒在那儿。

“拿东西过来砸。”王峥招呼人手过来帮忙。

天色黑沉沉的,车灯大亮照向里面,那年半透明的“盒子”就像一个畸形的大蚕蛹。凌准手里的金属椅腿在重砸之下猝然断裂,断腿反弹着飞出去,要不是凌准躲的及时可能就崩到眼睛了。

饶是如此,脸上还是被断口刮伤了。

凌准气愤的扔下手里只剩一小截的金属椅腿,四下寻找着能用的重物。

环氧树脂硬度不算很高,但是凝固了这么多层还是很难快速的凿开,简行显然已经失去知觉了,凌准不知道他的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心急如焚。

高温能很快的融化环氧树脂,凌准让王峥带着人继续砸,对门口的人喊到,“从车里放点汽油出来,找树枝点火。”

队员接到命令纷纷开始放汽油的放汽油,找树枝的找树枝,火堆很快烧了起来,凌准从后备箱里找出几条抹布缠在枝棍上点上火做成火把,几个警员也跟着一起做火把。

环氧树脂经过火把的燃烧果然开始融化,凌准王峥喊道,“多弄些火把来,快!”

“是!”王峥扔掉手里的锈铁棍,对身边几个队员喊道。

几人一起去火堆边上弄火把,几只火把一起烧,很快外层的环氧树脂就融化了,浓烈的气味有些呛人,但现在大伙也管不了这些的。

等融出能容一个人的窟窿,凌准扔掉火把,接过王峥适时递过来的锈铁棍,调开因融化而滴落的环氧树脂,顾不上残余的热度,拼命的敲击着里层的玻璃压片,好在这些玻璃的硬度一般,重击几下之后便龟裂了,凌准又再用力敲打了几下玻璃终于被砸开。

王峥第一次看到凌准这么激动,完全不管不顾的手去扒玻璃,手背划出了许多口子,手掌就更别提了,王峥也上手帮忙,砸开的口子越来越大。

凌准一边砸一边冲里喊,“简行!简行!”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凌准着急上火的扔了手里的锈铁棍,也不管那一手的血,上脚开始踹玻璃,已经被砸裂的玻璃被一通猛踹纷纷碎落,其他人也砸的砸踹的踹,终于弄开了。

凌准爬了进去,便见到简行倒在角落,又目紧闭身体僵直,身旁还有一些呕吐物,凌准把简行拉起来拖到破口处,王峥他们伸手搭起简行,和凌准一起把简行抬了出来,放在地上。

“叫救护车。”凌准命令着。

王峥立刻开始打电话。

凌准跪在简行身边,摸了摸简行的脉搏又听了听心跳,心里一凉,迅速解开简行上衣的扣子,让他仰头抬颏使气道开放,俯下身给简行做人工呼吸和心脏按压。

凌准拼命的施救,简行却毫无反应,手掌上的血弄的简行身上脸上都是,凌准的眼前却仿佛是只有黑白一片,耳鸣一直在持续,除此之外凌准什么也听不到。

直到简行抽搐着咳嗽起来,王峥才拉开了已经机械的要去施救的凌准。

王峥感觉得凌准全身都在发抖,他紧抿着嘴唇,茫然的看着简行,慌乱显而易见。

赶来的救护车的接走了简行和凌准,王峥回望着这里的一切,大伙都疲惫而狼狈。

方析通过信号中转器找到了新的新口接收点,凌准当时马不停蹄的赶了过去,却还是扑了个空,依然只有信号中转器被放置在那里。

凌准当时就给姜路打了电话,让他们把放信号中转器所在地的道路监控调出来查看,果然发现罗荫的车近期曾经在那里出现过。同时,姜路他们终于找到了罗荫换车的地点,林哲立刻前往,开始排查。最终凌准和王峥分头扫了几个放置信号中转器的地点,才找到了罗荫□□简行的地方。

紧绷了十六个小时的神经,终于可以稍稍放松了。

救护车在深夜的公路上狂奔,简行终于被送到了医院进行急救,进高压氧舱氧疗,二氧化碳中毒引起的休克,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后遗症,凌准手上和脸上的伤口经过处理包扎好了,身上的衬衣满是汽油、黑灰还有血迹。

许默给他到了一杯热水,递给他,他坐在那儿也不接,许默叹息着把水杯塞进他手里。“喝点水。简行会没事的。”

凌准靠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无精打采的像一条等着抛弃了他的主人来接他的流浪狗。

“刚刚姜路给我打电话了。”凌准疲惫的说道,“罗荫去自首了。”

许默微微皱眉,他里接到电话说简行被送往医院,便从局里赶到了这儿,罗荫这时间卡的还真准。

“都认了?”许默问。

凌准眼中瞬间溢满了愤怒,手里的纸杯被捏扁热水全泼在包扎的纱布上了,许默赶紧夺下杯子,还没开口训,凌准愠怒的说道,“他说,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冷白的灯光从屋顶落下来,灰白色的头发和白皙的皮肤在灯光下显得更加苍白,双手被冰冷的手铐铐在审讯台上,罗荫安静的坐在审讯桌前,微微低着头像一只惶恐不安的小动物,怯生生的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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