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百】

无家可归的刑科所人员们被安排到了旧楼的各大会议室办公,但刑科所都是专业人员,他们的工作除了人力资源以外还要依赖设备,所以除了一些简单的设备能带出来之外,在部分专业工作都被耽误了。

疾控中心的人员还在一遍又一遍的对新楼进行消杀,并且每隔两个小时就对楼内进行病毒检测,接下来的四十几个小时都要保持这样的高度戒备状态,直到确定没有病原感染的可能性为止。

陶辕带着他们痕检的组员也来支队办公室串门,不过当然待遇要比方析好很多,至少凌队长没赶人,还请大家喝了奶茶。方析虽然对差别待遇有所不满,但看在有奶茶喝的份上,他大方的不计较了。

一支队现在手里只有罗荫这桩案子,而且已经是审讯程序了,该整理的证据和资料姜路都妥妥的整理好了,所以大伙也都挺闲的,陶组长他们一来办公室里跟开茶话会似的,别提多热闹了。

大领导们的会还没有开完,媒体已经把大门围了个水泄不通,那张新楼被封锁的照片已经被刷上了热搜。支队的网让方析直挠头,可也只能挠头。他们技侦的服务器和网络都是独立的,哪是普通办公室能比的。

“要不我回我们组办公室去吧,这也太慢了。”方析看着电脑上的运行的数据,挠头跺脚的说道。

凌准和简行还没来得急阻止,坐在旁边的陶辕就先开口掐灭了方析的这个念头,“想都别想。…我们组是最后撤出来的,现在里头除了鲁法医他们被就地隔离的以外,只有疾控的人能进,你想进去除非你插上翅膀变成蚊子飞进去。”

方析此刻真是三文钱难倒英雄汉,简行看他苦着脸一筹莫展的样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对他笑了笑,“其实也没有那么着急,慢慢来吧。”

“简哥。”方析委屈的喊了一声,可怜巴巴的点了点头。

凌准透过小会议室的窗户看着大门口的情况,公宣科的人已经去和媒体记者交涉了,看情况是要把他们先安抚起来,大概是要把人往礼堂领。其实凌准到不担心正归的新闻媒体,他们还是有分寸的,什么能报什么不能报他们心里有数,不会为了搏个头条就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但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些在网络上捕风捉影的人,平时无风都掀起浪,更何况现在的情况,拿着知情权成天的造谣生事,搏头彩引关注,扰乱视听。

原本销了假回来上班,简行最想办的事就是提审罗荫,但现在他也不知道到底要先顾哪头了。

凌准叹了口气,把百叶窗拉了起来,转头对简行道,“我让王峥把罗荫提出来了,一起过去吧。”

简行一怔,看来自己的小心思,凌队长是清楚的很啊。

凌准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走吧,愣着干什吗?”

简行屁颠屁颠的跟在凌准身后往审讯室去,小声的在他旁边夸道,“凌队长真贴心。”

凌准瞄了他一眼,明显得意洋洋起来,不过自然不会说好听话,“我还不知道你,心心念念的就是罗荫,你都没这么想过我。”

走廊里没什么人,简行伸手拉了拉凌准的手,结束了短暂但有效的身体接触后笑道,“想了想了,一直想着呢。……凌队长不要吃嫌疑犯的醋嘛。”

“谁吃他的醋。”凌准坚决不承认。“我是不放心你跟他碰面,他可一点儿都没死心。”凌准说着,眼中透出的担忧就越堪。

简行往凌准身边靠了靠,“凌队长,别不高兴了。我就跟他聊一会儿,回家咱们聊一夜。”

凌队长白眼翻上了天,看着简行那两个黑眼圈,凌准只希望他能把缺的觉一个一个的补回来,养养神也养点儿肉。

王峥已经把罗荫提到了审讯室,凌准跟他交代的几句便和简行一起进了审讯室。

头顶的灯光泛着冷冷的白,罗荫安静的坐在审讯桌前,看起来消瘦了不少,灰白的头发一边挂在耳后,一边散落在了脸颊旁。

简行看着他,仿佛是隔了很久,但其实也只是十来天的时间。

“罗荫。”

听到简行喊他的名字,罗荫缓缓的抬起头,愣愣的打量简行许久。简行微微皱眉,眼前的这个罗荫,自己完全没有见过,当然不是指样貌,而是内在。

虽然凌准跟他说过罗荫有解离症,但看到眼前这个怯懦的罗荫,简行的心还是不由的忘跳了一拍。

曾经在大庭广众之下张扬的和男友亲吻的罗荫,全身散发出耀眼的光,那真的只是一个虚假的人格吗?

“你为什么来自首?”简行问。

罗荫黯然的低下头,很坦诚的回答,“因为我杀了人。”

“你杀了谁?”

“……不知道。”

简行凝视着罗荫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肢体动作,人类很擅长说谎,但表情和肢体却很难配合那些不真实的语言。罗荫四肢修长身型消瘦,垂下的目光落在紧握的双手上,微皱着眉头,这是没有自信或是对自己产生疑问的状态。

“不知道杀了谁,却来自首?”简行的语气温和轻缓。

罗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似的把头垂的更低了一些,他的发色和手腕一圈英文字母的纹身仿佛都是一个虚假的壳子,里面的灵魂根本支撑不起这个壳。

“你是认为法律制裁不了你犯过的罪,所以才来自首的,不是吗?”

简行的忽然变得严厉起来,甚至有些冷酷。凌准微微侧目看了一眼简行,有一点陌生又有一点惊喜,原来他也有这样锋利的时候。

罗荫低垂着脑袋拼命的摇头,小声的一直否认,“不是,不是的。不是…不是不是……”

“因为你有精神病,所以觉得警察拿你没有办法,你不会坐牢,也不必为自己的恶付出代价,你放任自己的其他人格去杀人,而真正的你则躲在角落里偷看,这样让你觉得很刺激,比亲手去杀人还兴奋,对不对!”

简行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冷厉,就像一个咄咄逼人的恶人,半点也不放过眼前那个痛苦又恐惧的人。

罗荫在简行的逼问下不断的重复着“不是”、“我没有”,声音却细如蚊声,全身因恐惧而不停的颤抖着。

“你说‘人不是该死的时候死的,而是能死的时候死的’,这是杨畅看了百年孤独之后告诉你的心声,还是你自以为是帮他决定的?……你说杨畅不适合这个世界,所以你杀了他。那你呢?你适合吗?你像老鼠一样害怕人、害怕光,你躲在壳子里,让其他的你挡在前面。他们能为你挡住什么?是能挡住你母亲喂你吃下的你父亲的脑浆,还是能挡住冲过来想杀你的母亲?”

简行双手紧握探身向前,根本无视罗荫的瑟缩和恐惧,他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仿佛都是带倒刺的鞭子,抽打在苍白的皮肉上留下猩红刺目的伤痕。

审讯记录员怔愣的看了一会儿简行,转眼又望向凌准向他确认是否要阻止,然而凌准此时神情冷峻的坐在简行旁边,完全没有要打断的意思。

“他们什么都挡不住!承受一切的还是这副躯壳,灵与肉是分不开的,你逃不了。”简行结束了严厉的指责和批判,对罗荫做出了彻头彻尾的否定,然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眼神恢复了平静,把微微前倾的身体调整了回来,淡然的看着对面似乎已经崩溃的开始哽咽的罗荫。“罗荫,你监视了我那么久,我现在就坐在你面前,你就不想抬头看着我吗?”

凌准微微皱眉,简行现在的举动令他很不安。简行平时总是一副能服软绝不硬刚的态度,可在某些时候却又无惧无畏,哪怕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处境中。凌准害怕这样的简行,那种仿佛稍一松手他就会被汹涌的海啸卷走的恐惧,紧紧的揪住自己的心。

审讯室里空气好像都要凝结了,罗荫的额头紧贴着他攥紧的双拳间,手铐在他的腕子上留下了深深的红印,他的哽咽逐渐变了,变成了难以压抑的咯咯咯的笑声。

罗荫缓缓的抬头起,一双清澈的眼睛透着阴毒,不狰狞却异常恐怖,像眼镜蛇一样慢慢昂起头优雅的吐着信子。

被毒蛇凝视的时候,人会自然而然的与之对视,甚至连动作都会和他一样变得缓慢。简行看着罗荫的眼睛,冷汗从背脊上渗出来,冒汗的原因有很多,其中包括被□□时的恐惧所造成的应激反应。

凌准察觉简行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沉重,他全身肌肉都被调动了起来,对抗着某种并非真实存在的危险,大脑能记住的感觉远不如肌肉记忆来的真实、迅速。

“罗荫,你给我老实点儿。…这是警察局。”

凌准大声的呵斥道,这是对罗荫的一种警告,更是对简行的暗示。别害怕,这里是警察局,这里有我,这里很安全。

呵斥的同时,凌准的膝盖轻轻的贴碰到简行的膝盖上,肢体的触碰和语言的暗示让简行逐渐挣脱了应激反应,呼吸随之慢慢轻缓了下来,咽喉的吞咽功能也恢复了,简行不动声色的咽了口唾沫,滋润一下因为紧张而发干的喉咙。

罗荫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漂亮的躯壳里与之相匹配的人格站在了主导的位置,每根头发丝都在显露着张扬阴鸷。“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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