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 【百零肆】

刘鑫的尸体只剩下骸骨,痕检那边地毯式的搜索只找到了他颅骨的一小部分,由于骸骨暴露在野外损毁严重,法医已经无法确定他颅骨的缺失是死前还是死后造成的了。

走访调查显示,刘鑫因为外形条件不错,大学时期就会接一些模特儿的兼职,毕业后就把这当成了职业,但也只是这个行业里可有可无的小角色。个人私生活比较乱,女朋友、男朋友都有,年纪小的年纪大的也都涉及,基本就是个靠找对象混饭吃的花孔雀。

审讯已经近两个小时,简行有些头疼但还能忍受,他知道罗荫坦白的机会只此一次,不会再有了,所以无论如何他也要问清楚。

“你说刘鑫被砸了头但没死,所以是你杀了他。……你是怎么杀死他的?为什么在他身上种上水仙?”凌准开口问话。

简行有时候总觉得凌准仿佛有天眼,总是知道他什么时候需要帮助,并且挺身而出。

罗荫冷冷的看了一眼凌准,显然他并不想回答凌准的任何问题,因为凌准在他的黑名单中。简行出声再次问了同样的问题,“说说吧,你是怎么杀死刘鑫,又为什么要种上水仙?”

罗荫收起冰冷的目光,对简行露出微笑坦诚的回答道,“也没什么,那个暴力鬼用镐锤砸了那人的脑袋,我就顺手用另一头刨开了他的肚子。”

记录员瞬间皱眉,那种血腥场面仿佛就在眼前。

“你在哪里杀了他?”简行问。

罗荫眨了眨眼睛,“车库。是不是他家我不知道,反正是个别墅的车库。…他可能是想把那个胆小鬼骗了去跟他想上床吧,那个暴力狂抽疯了自己跳出来砸了那家伙的头,哼,最后,还是我来收拾烂摊子。”

“具体地址,还记得吗?”

“我是不是太配合你了?”罗荫问。

简行笑了笑,“如果可能,你大概很想我当时在场旁观吧。…所以,说个地址,应该不算是配合吧。”

罗荫大声笑了起来。简行说的没错,如果有这种可能,他会当着简行的面杀人,看看会不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罗荫冲着简行勾了勾手指,简行往前探了探身子,身边的凌准瞬间警觉起来,罗荫往简行跟前凑近了一些,小声的道,“不记得。”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凌准因为罗荫的故意戏弄而恼怒,但他一直隐忍着,因为他知道自己越是愤怒,罗荫就越胡得意,也就越会盘算着戏弄警察。

罗荫对所有人都充满了恶意,无关任何情感或利益的单纯恶意。

简行淡然的笑了笑,说道,“我曾经推测,杀死刘鑫的凶手是一个会从被害人的痛苦中汲取快乐的变态杀手,现在看来这并不准确。”

“是吗?……那现在的画像,是什么样的?说来听听。”罗荫饶有兴趣的发问,慵懒的靠在椅子上等着简行。

简行所学的专业给他的指引是切记不要暴力分析,精神病人和心理出现问题的人是非常敏感的,当众剖析、否定和打断他们的惯性举动,都会引起他们的不适和排斥,病人一旦排斥医生就会很难再建立信任关系。所以,简行一直聆听多于表达,这是他的职业素养,也是他的专业操守。

但自从成了支队的顾问,简行的身份就不再是一个精神和心理方面的分析评估者,坐在他对面的人也不再只是待评估对象,他要做的是替被害人找出真相。

“对刘鑫产生杀意的是和你一样存在于罗荫身体里的暴力人格。”简行正视着罗荫的双眼,冷静的分析道,“他来自于罗荫主人格的防御本能,主人格强烈的想要自保和反抗,但因恐惧和懦弱的本性而不敢反抗,久而久之就分离出了充满残暴欲望的人格。……这样的人格吸收了外界欺凌者的恶意,又饱含内心主人格强烈的反抗意识,所以,他的暴力指数是普通人的成倍甚至数倍。”

简行停了停,像在观察罗荫的反应,又像在等待罗荫对这番分析的置评。

罗荫神情淡然微微含笑,对简行的分析似乎十分满意,“继续,我在认真听。”

有正常事非观的人在接受审讯时,无论他多么狡猾都难逃心虚,因为他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是错误的,但罗荫这不会,他没有事非观且内心扭曲,所以他不会心虚,他只会对自己的行为沾沾自喜。

简行淡然的笑了笑,轻轻点头继续说道,“你的几个人格中,主人格已经不能自由控制身体,暴力人格的思维能力又很难控制自己。所以,有着高智商和超高心理素质的你,就占领了身体的主导权,操控着几个人格的出现和回避。”

“受主人格驱使的罗荫成为了猎物被刘鑫诱捕,暴力的人格受主人格的恐惧影响条件反射的出现,反扑了诱捕者。实施暴力后你出现了,来收拾残局。”简行说到这里,轻轻的舒了一口气,总结道,“刘鑫被杀和抛尸的过程,就是你三种人格切换的表现。”

在冷光的照射下,苍白的青年周身散发着一种阴森诡秘的感觉,仿佛置身纱幔之中,所有看似已经清晰的东西却又那么的不真实。

“我真的是为他们操碎了心。”罗荫苦笑着轻轻叹息。

抛尸的仪式感是狡猾人格会在意的地方,这个人格除了有很高的智商之外还有着某种病态的执着,他不会随随便便的抛尸,所以才有了刘鑫那具诡异的遗骸。

罗荫的几个人格显露特性后,其实很容易就行判读他们的行为,简行认为罗荫说不记杀刘鑫的地点在哪里是可信的,因为他根本不会在意杀他的地点。

不过,罗荫选择的抛尸地点却很耐人寻味。

城北是这两年改造的重点工程,位于城郊结合部的旧苗圃将由市林业局和市政规划部门统一规划,成为京港北郊的苗木基地。

凌准他们此前一直推测凶手是本地人,因为只有本地人才能对京港近几年的城市动迁情况这么了解。现在已经确定了凶手是罗荫,他根本不是京港的常驻人口,甚至三四年内都没有入境记录,刘鑫的陈尸地点位于工程区域的边缘,不熟悉城镇改造计划的罗荫是怎么想到在那里抛尸的呢?

凌准跟简行讨论过这个问题,他绝不信罗荫是无目的选择了那里,在移尸到旧苗圃再在尸体中种花,这一系列的动作联系紧密部署有序,不可能是随便为之。

凌准冷声发问,“你不记得在哪里杀了刘鑫,但总该记得抛尸的地点吧。…为什么选那里。”

简行的一番分析让罗荫心情大好,他将目光移向了凌准,看他的眼神也不似之前那样冷漠又充满杀意。“我要说是溜达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你们也不会信吧。”罗荫说着,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笑完,罗荫深深的凝视着凌准,嘴角的笑意似有若无,隔着玻璃隔着监视屏的王峥此刻都不由的咽了咽唾沫,心里发毛。

凌准冷漠的和罗荫对视着,不似简行样的淡然,而是一种不惧魑魅不避魍魉的凛然。

许久之后,罗荫扯起一抹迷离的微笑,微微眯起双眼伸手指向凌准心脏的位置,道,“你心里有散不开的雾,雾里有个盒子,你不敢打开,你害怕。”

“别装神弄鬼。”凌准冷冷的警告罗荫,带着绝不退让的坚定。

罗荫俏皮的耸了耸肩,“是真是假,你心里清楚,我也清楚……”说着,罗荫望了一眼简行,转头对凌准继续说道,“但,他不清楚。……你们,都留着退路,藏着秘密。”

罗荫声音很轻却很锋利,狠狠的把垂挂在简行和凌准之间遮幕割开了一道伤口,随之,他们透过那道伤口看到的都是对方的侧脸。

简行下意识的握紧了双拳,下一刻简行微不可闻的叹了口,这个动作是潜意识所表现出来的情绪,虽然握拳有着不同的心理解读,但简行很清楚他自己那一瞬的情绪是紧张和防备。

因为什么而紧张,又在防备着什么,简行也很明白。

简行微微侧目却不敢看凌准,只是故作放松的调整了一下坐姿,原本和凌准互相依偎的膝盖,被他轻轻挪开了。

凌准感觉到了膝盖上的温度骤降,目光迅速扫向身旁的简行,不到一秒的一瞥凌准已经了然,不动声色的把膝盖又向简行那边挪了挪,再次帖了上去。简行瞬间像是有了支点,缓缓的放开了紧握的拳头,绷紧的嘴角微微扬了扬。

每个人心里都有秘密,这是个体存在于群体中的自我表现,不存在对、错的区别。

简行比凌准要细腻的多,但凌准的粗心和顿感并不是因为他真的迟钝,而是他的经历让他学会了控制,一种近乎自虐的自控力。而实事证明,这样的自控力也是凌准强有力的盾牌,强到足以让他保护自己和重要的人,就像现在。

“你清楚什么?罗里吧嗦的说半天,该交代的不交代,警察的时间是很宝贵的。”凌准冷哼一声,一改之前的冷竣,十分不耐烦的怼道,“你不是说了你不会坐牢吗?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把你那引以为傲犯罪过程都交代了,你也自在,我也省事儿。…你以为我一回回提你,我不烦啊。”

一旁的记录员都愣了,这凌队长切换的也太快了吧,这碎嘴民警的腔调是怎么回事。

简行抿嘴笑了笑,凌队长还是凌队长啊,在严肃认真和骂骂咧咧之间从来都是自由来去不着痕迹。

“你……”

“你什么你?”凌准根本不给罗荫再说这些没边没际的话的机会,直接堵回去。

这么一轮一轮的审下来,凌准不懂心理学不懂精神病,但也看明白了,你越认真严肃,罗荫就越跟你绕,他可能是有点儿洞察人心的料,甚至把简行身边的人都细细查过,但又能怎么样,犯罪分子再狡猾也得管警察叫叔叔。

“听你神神叨叨大半天了,你在拘留所蹲着回不了家,我们还得下班呢。…我今天天没亮就出门了,你一躺躺一天,出来就撒了欢的不想回去,警察都跟你个嫌疑犯似的那么闲啊。”

罗荫的脸色阴沉,好像在告诉凌准自己随时都会什么都不交代,真相你们永远也别想知道。凌准这火都窝了大半天了,这会儿他要还能由着罗荫继续耍警察他就不是凌准。

“我告诉你,罗荫。”凌准一脸不屑,“今天是我最后一次提审你,你要交代就你麻溜的说,不会再下次的机会了。……我这么跟你说吧,你交不交代根本不重要了,我工资照拿,你照样送审,你一精神病又不能坐牢,证据链完不完整也就这样了。你刚刚亲口承认的你杀了杨畅、杀了刘鑫,这就足够让法庭判你强制治疗了。其他的,你交代也就是……”凌准顿了一下,好像在思考用什么措辞,然后接着说道,“…也就只能算是锦上添花,可以有也可以没有。毕竟多一条人命在身,对你而言无所谓,对判决而言也没多大影响,枪毙也不能死两回对不对。”

审讯室里的记录员和监审室里的王峥和其他警员都傻眼了,这破罐子破摔的架势还是他们的凌队吗?

简行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虽然只是小小的漏音,但也着实是不应该在审讯里这样,他轻咳了一声仿佛根本没有这回事,然后依旧端正的坐在凌准旁边淡淡看着罗荫。

凌准在赶狗入穷巷这件事上从来不手软,以一种根本不想再听罗荫出声的态度告诉他,“你也别想着以后还能让简行上精神病院去探视,我不会让他去的,这个主我还做得了。……所以,你想清楚了,这是你最后跟他说上话的机会了。”

罗荫的神情冷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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