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五十七】

父母眼中的孩子总是最好的。

杨畅的家曾经属于小康之家,杨父和杨母都有稳定的工作和不错的收入,可这样的家庭却在杨畅失踪后彻底改变了。

失去了儿子的踪迹之后杨妈妈一直在警局和街头往返,起初单位的领导还能体谅,可日子久了,谁也不可能包容一个不上班的母亲。

单位从最初的停薪留职到最后的劝退,给了她一年多的时间,已经仁至义尽了。而杨畅的父亲,承受着儿子失踪的打击,除了要按抚伤心的妻子,还要养家糊口。

在问话的过程中,简行看到了一个绝望的母亲和一个深受打击的父亲,他们比同龄人苍老了很多。杨畅的尸体被发现其实在情理之中,可是对于他的父母来说,也许永远失踪会变成他们更想要的结果。

杨畅是学油画的,家里特地给他准备了一个房间作为画室,简行和凌准征得杨畅父母的同意去那个房间看了杨畅的画。

四年的时间过去了,这间画室依旧整洁,仿佛他的主人才刚刚出门。

杨畅的画作不算多,大多是人物画,简行和凌准都不是会欣赏油画的人,但是画却是很奇妙的,就算你不懂笔法、色彩、透视也依然能感受得到作者要表达的情感,有人说这是人的自我感觉,但简行觉得把这称为共情更加合适。

简行看过庄佳嘉的画,那是直述情感的视觉冲击,色块和色块的相互角逐,那些用色是浓郁的、强烈的。

而杨畅的画,整幅画作色彩柔和,没有明暗交错的冲击,只有光影融合的彼此温暖。架子上的一张画,不知是杨畅最满意的画作还是他最后在画的一副,杨妈妈一直没有挪动过,只是用布盖着不让它粘上灰尘。

简行小心的揭开布,那张画就这么静静的靠在架子上,柔和的灰蓝色油彩铺满了整张画布,一个纤细的身影披着薄纱侧坐在镜子前,镜子里照出了他忧郁的眉眼,他的脚下是粼粼的水光,水中倒映着一株水仙。

简行和凌准的目光不约而同的交汇到了一处,水仙。

凌准和简行都感觉到了彼此情绪上的细微变化,于是将目光移了对方身上,眼神交汇的一瞬间,各自心中的不确定得到了确定的答案。

凌准征求了杨畅父母的同意,拍下了每副画的照片,特别是那副倒映着水仙的画作。

离开杨畅家的时候,杨妈妈拉着凌准泣不成声,杨爸爸没有说话,可是深锁的眉头却令凌准感受到了无比的沉重。

坐进车里,凌准和简行都沉默着,许久都没有发动车子。

杨畅的形像并没有因为这次家访而变得更加清晰,但是,他的父母却在凌准和简行的心里烙下了挥之不去的印记。

回到局里后,贺理正在凌准的办公室等他。

不过才一晚没见,简行却觉得今天的贺理简直像换了个人,他眼下乌青,脸色明显很差,平时就已经冷冰冰的样子,现在更是变本加厉。

简行现在有点儿能体会闻歆说的,跟贺理在一个房间里,室温都会低好几度。

“报告,我已经发给张队了。…之前是我的疏忽,这次不会了。”贺理先声明,再继续说道,“之前验尸的时候,我们必须要溶解尸体外层的环氧树脂,这样做会破坏表层证据,所以我跟鲁法医决定做断层扫描,并且截取了外层环氧树脂冠状面、矢状面和水平面的三面样本,做切片取证。”

说着,贺理把报告递给了凌准,“这是检验报告。”

凌准接过报告,这报告要不是贺理送来,只怕从市局再转手过来得是半个月后了。

“从断层扫描的结果里可以看出,尸体外部的环氧树脂是有两层的。”

贺理话让简行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凌准的神情也更凝重了几分。

贺理看了看他俩,继续说道,“断层扫描时,我们发现了明显的二次包裹痕迹,里层的表面有刮擦痕。从三面切片的检验中发现,只有上层切片溶解后没有发现同样的灰尘和微小颗粒物。……也就是说,尸体在被一次包裹后发生过移动,然后再在书架下方的坑槽内进行了二次浇注。”

两层包裹。擦痕。

“那么,杨畅的死就不是偶然发生的了。”凌准得出了结论。

此前他们所推测的三种类型的凶手中,激情杀人的可能性被排除了,因为激情杀人是不会在杀人后还如此刻意的把尸体运回学校二次封存。

简行默默的看了看凌准,也许这是他们最不想看到的结果,无论是热衷于痛苦死亡过程的凶手,还是迷恋尸体的凶手,他们的目标绝对不只一个人。

“另外,苗圃案被害人的面部复原已经差不多了,下周应该就能出来了。”贺理像是在弥补什么似的,这次的案子他格外的上心。

凌准点了点头,“苗圃案的复检有什么新线索吗?”

贺理想了想,说道,“死者的腕骨和尺骨上有被利器刮擦的痕迹,应该是被凶手割断动脉放血致死的,根据土壤样本的酸碱度判断,死者在接触土壤的时候还处于大量流血的状态,这一点报告里之前就提到过。”

说到这里,贺理的皱眉皱了起来,有些欲言又止,简行觉得他有一些新的发现,只是还没有得到确认,于是问道,“有什么发现不妨说来听听,多一条线索,多一个思路嘛。”

贺理看着简行,又看了看凌准,若有所思的道,“苗圃案的死者长期暴露在野外环境中,骸骨上有多处残损以及动物牙印,比较明显的伤害痕迹可判别出来,但是有一些不太明显或是叠加的痕迹就很难判断了。”

凌准看得出贺理在犹豫,“有话就说,所有的可能性我们都要考虑到。”

贺理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他再次看向凌准的神眼比之前又沉稳了几分。“之前的报告里提到过,死者的骸骨有多处残损,还有经动物啃咬的牙印。其实我有一个想法,但目前没有确切的证据可以判定。”

“你说。”简行再次给贺理一把推力。

“死者头部顶骨的位置有比较大面积的残损,残损位置周围有明显的动物啃咬痕迹,颅骨内侧也有明显的刮擦痕迹,这些痕迹所显示的状态,基本是属于老鼠之类的啮齿动物对尸体的造成的伤害。”

听着贺理的描述,简行微微皱起眉,脑子开始有了一些画面,这些画面让他觉得后脑勺发麻。

贺理继续说道,“但我觉得,如果这个残损位置原本就是一个创口,之后经由动物啃咬把之前的创口再次破坏,那么我们现在所发现的痕迹也可以成立的。”

“创口?”凌准神情凝重的看了看贺理,又看向了简行,“凶手如果是先击打了被害人,然后再放血,头骨有损伤也就合情合理了。”

贺理摇了摇头,“不会是击打伤害。……顶骨是23块颅骨中面积最大的一块,主要起到保护大脑的作用,如果是击打造成的顶骨凹陷或是粉碎性骨折,那么这样巨大的冲击力一定会造成放射性伤痕,可是苗圃案的被害人头部并没有这样的痕迹,所以在之前的检验中,就已经确定不存在冲击伤害了。”

简行觉得其实贺理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只不过他现在没有支撑他判断的证据,所以他所说的只是他对于心中答案的侧面描述,就像是在寻找一个跟他有共同看法的人。

“不是冲击伤害造成的顶骨创伤,那就只有医疗创口了。”简行决定做那个直述他想法的人。

贺理神情一怔,微微的点了点头。“但是因为没有发现陈旧型伤痕,所以被害人并不是曾经接受过开颅手术,而应该是在死亡前后很短的时是内接受了开颅手术。”

“死亡前后……”凌准自语着,陷入了沉思。

贺理补充道,“这只是我的猜测,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所以我没有写在报告里。”

办公室里的气氛异常凝重,死亡是一个事实,但在死亡发生的时刻,被害人所遭受的伤害着实让不寒而栗。

如果贺理的推测成立的话,凶手又为什么要给被害人开颅呢?

简行不免想到了金楠,难道又是为了从被害人身上盗取器官吗?可是人的大脑是无法移植的,换而言之,大脑不存在商业价值,根本没有盗取的必要。

如果凶手对医学有偏执,那么他应该在更适合手术的环境中杀死被害人,而不是把他作为植物的培育器放置在野外。

简行开始觉得自己摸不清凶手了,这不是一个好的预感,当一个连环杀手没有特定目标、没有特定手法、甚至没有特定的喜恶时,那么行凶只有一种可能性,无差别杀人。

不。简行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也许是出于一种不想面对的逃避心理,于是在所有线索中找到了两条特定条件,就是至少在被害人的年龄和性别上,凶手还是有一定的统一性的。

当然,前提是,两起命案的凶手是同一个人。

“贺法医的推测可以作个保留,在被害人身份还没确定之前,暂时先不列为重点线索。”简行给出了这样的建议。

凌准和贺理都点头同意。

两起命案同时曝光,虽然存在同一凶手犯案的可能性,但在没有足够证据支撑的情况下,还是不能把太多的可能性放在一起考虑,否则会更加容易进入死角。

简行相信凌准的判断力,就像他说的,不怕buff多,一个个慢慢打掉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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