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歌一生杀过无数人，看过无数的人垂死挣扎的模样。每一个将死之人的瞳孔中除了恐惧还有的，就是对生的留恋，又或者，是对生前之事的懊悔。
从前的他，对于这些都是非常不屑的。他觉得人的一生就应该是无怨无悔的过完，有什么事情何必得要等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再去后悔呢，这样还有什么用？早都做什么去了？
可是现在，他也像那些死在他手中的每一个不甘心离去的人一样，他后悔了。
他不是怕死，作为一个杀手，他生来就有了这样的觉悟。死不过是早晚的事情。看遍了生死离散，他早就将这一切置之度外的。他唯一害怕的只是孤单。
他不想这样一个人孤零零的死去，哪怕死了之后也没有人能够记住他。就像是春日里的最后一朵雪花，在阳光下融化、消弭。甚至到了最后连一丝痕迹也不会留下。没有人记住他也曾给这个世间带来过一丝洁净，带来过一片洁白。
他看着轩辕七杀手中的噬血剑在空地上缓缓地曳地而过，自己的身子突然就动弹不得了，好像是从地底伸出来无数双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脚踝，无处可逃。噬血剑划过的痕迹，对他来说就像是圈出了一座永远也逃不出的牢笼，就此丧命于此。
“结束了。”轩辕七杀举起噬血剑，冷寒的锋芒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像是一盆冰冷的池水将叶歌从头至尾的淋湿。
天空的红色突然之间达到了最盛，好像叶歌胸前汩汩流出的鲜血那般，刺目，却又鲜艳。
嗜血阵，以血祭剑，画地为牢。终究，以自己还未大成的炼血劲来抵抗本就胜过自己许多的轩辕七杀和噬血剑有些勉强了。
嘴角不自觉的就勾起了一抹笑意。
叶歌很佩服自己，在这个时候居然还能够笑得出来。心中之前的害怕，在胸膛被噬血剑洞穿的一刹那消失不见。
那些求而不得的，后悔的，执着着的事物，在终于看破了生死之后也不过尔尔了。叶歌捂着胸口后退，自行挣开了噬血剑的钳制。脚步有些不稳，吃力地将手中的剑刺入底下的土壤中，拼命地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看向轩辕七杀的眸子褪去了先前的赤红，清明如水，好像是一年前的叶歌又再次回来了：“轩辕七杀，我没有输给你，我从来都只是输给了自己。”
叶歌突然仰天大笑，笑的癫狂：“我一生所求不过是自在逍遥，有佳人在旁。只是错生江湖，若有来生，我宁愿只是做一户普通人家父母膝畔的无知孩童，再也……不要过这样的生活了。”
夜晚的风凛冽而寒冷，看着叶歌的反应，轩辕七杀眸色一暗，想要上前阻止的时候却也是来不及了。
看着深不见底的深渊，这个一生杀人无数的男人也忍不住叹息。从前的叶歌也算是个君子，也许他们这一辈子注定做不了朋友，但是若不是叶歌一时的念想的偏差，他们也不至于成为这样生死相搏的敌人。
看着
手中噬血剑上还未干的血迹，轩辕七杀的眸中闪过一丝无奈：终究还是动用了它的力量，以后的江湖，只怕又要不平静了。
天空的暗红渐渐消失，一切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夜，那么安静，好像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一场充满着死亡和杀戮的噩梦。可是唯一不同的只是，梦若是醒了，那么一切都会消失不见，所有的一切还是按照原来的轨迹运行。而现在，纵然黑夜掩埋了一切，但是明日太阳升起后，所有的事务又会重新暴露在阳光下。
“主上！”天空的异变七煞也都察觉到了，看到天空逐渐恢复正常，他们也知道一切都结束了，胜负已分，只是不知道赢的那个到底是谁。
待到他们急匆匆的赶来，看到的便是轩辕七杀一身玄色的衣袍被风撩起，独自一人伫立在悬崖边缘，手中噬血剑还在滴着鲜血，氤湿了底下的一小片土壤。
结局，显而易见。
“七杀？”君无忧小心翼翼的上前，虽然当他看到这里只有轩辕七杀一个人，而且地上还残存着大片温热的血迹的时候，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是还是问道：“叶歌呢？”
轩辕七杀没有立刻作答，只是望着万丈深渊，无声地叹出一口气，然后才轻声开口道：“他中了我一剑，然后自己跳了下去。”
看着深不见底的陡崖，像是将茫茫无边的夜色全部聚集到了这里，想来即使没有中剑，掉下这里只怕也是无生还的可能了。
君无忧望着崖底，心中说不出的苍凉。他自出生开始就尘夜楼。十年前前任楼主叶长风在将洛霓裳带回来没有多久之后就留书出走，从此再无音信。才十二岁的叶歌被迫接管整个尘夜楼，不过那么一点大的孩子懂什么，可是他却硬是咬着牙将一切都揽在了自己的怀中。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的叶歌曾经对着自己说过：“无忧，尘夜楼是我叶家最大的荣耀，虽然爹走了，但是尘夜楼还在。我不会让尘夜楼毁在我的手中，相反的，我要它再我的手里发扬光大，让它成为天下间最厉害的阻止，而我叶歌也会成为当世最有才能的英雄。”
稚嫩的童音里还带着没有化开的奶腔，小小的脸庞上却满是坚毅，看着君无忧咧开了还缺了几颗牙的嘴巴笑道：“无忧，你会陪着我的吧？”
那时候的自己是怎么回答他的呢？君无忧拼命地想要忘记，但是那同样稚嫩的童音却依然毫无阻挠地闯进了自己的脑海：
“只要你还在，我也还在，我们就不会分开。叶歌，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只要记住，我君无忧始终是站在你这边的。”
始终是站在你这边的……
叶歌，是我违背的当初的誓言，可是我不后悔。若是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依然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你的身边，毫不犹豫地，将你推向死亡。
“无忧。”凤千易走上前拍了拍君无忧的肩膀，他说不出什么安慰他的话来。这里所有人当中，怕是只有
他才能真正明白君无忧的心意。
凤千易自来到尘夜楼时便跟在了君无忧的身边，四鬼虽然是叶歌一手训练的，但是实际上却是由君无忧管理。他看得出这些年来，君无忧和叶歌的是如何的深厚，也知道在君无忧的心中叶歌到底是怎么样的存在。即使是幽冥七煞对轩辕七杀的忠诚，也及不上君无忧对叶歌的丝毫。
叶歌其实一点也不适合尘夜楼这样的地方，他很有才华，可是这样的才华却不应该是在江湖中的得到展现的。尘夜楼从一家独大到与幽冥宫南北对峙，不可谓不是在叶歌手中衰败的。叶歌是一个好的兄弟，好的朋友，却不是一个好的领导者。可是无论他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是好的还是坏的，君无忧从来没有半句怨言，只要是叶歌吩咐的，他便照着他的意思去做，而且做得漂亮。
以叶歌的能力尘夜楼早就该衰落了，幸好还有君无忧。这么些年来，君无忧对尘夜楼的付出一点也不必叶歌来的少。甚至察觉到凤千寻对叶歌的心意之后，君无忧也没有丝毫的不悦，仍旧是忠心耿耿地对待叶歌，只是，叶歌终究还是辜负了这一片赤诚之心。
看着现在的君无忧，凤千易心中同样是百感交集，他隐忍了十多年了，大仇终于报了，可他却没有丝毫的开心。一直以来生活的信念消失了，他突然很茫然，以后的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
“回去吧。”轩辕七杀拍了拍君无忧和凤千易两人，黑色的瞳孔在黑夜中更加的深邃。他不知道要怎么驱散这两人心中的怅惘，这些只能交由时间来解决。
“裳儿怎么样了？”轩辕七杀越过君无忧和凤千易，走向抱着洛霓裳的北宫云一，眉头紧紧皱起，询问道。
他其实早就看出来了，洛霓裳这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是太过凶险，在洛霓裳将匕首刺向自己心脏的时候，他的呼吸几乎都要停止了。若是他早知道，他也绝对不会同意洛霓裳用自己的性命做赌博来换的这一战的胜利。
北宫云一将洛霓裳交到轩辕七杀的手中才说道：“洛姑娘没什么事，只是失血太多，多休息些时日就会好起来了。”
见轩辕七杀没有什么表示，只是低头细细查看洛霓裳的情况，北宫云一的面上划过一丝后怕，接着说道：“只是这一次实在太危险了，刀尖离心脏只差一寸。若是在计算上有丝毫的偏差，那么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听了北宫云一的话，轩辕七杀的眸中也忍不住露出了害怕。今日，他几乎要将他这一生所有的害怕担心都用完了，全部都是因为怀里的这个女子。
轩辕七杀的手又紧了紧，低下头将额头贴在了洛霓裳的脸上，清冽的声音在夜风的吹拂下模糊地几乎听不见：“都结束了，以后在也不会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了。”
远处的天空泛起一抹微光，阳光穿过浓浓晨雾终于洒向大地，所有的黑暗都再无所遁形。
新的一天，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