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029

耳光清脆,“啪”地一声打在了顾惜朝的脸上,却好似打在在场每一个人脸上一样,令全场霎时间安静了下来——实在是太过突然,也实在是太过莫名其妙了。

饶是顾惜朝这样的聪明人,这个瞬间也不免呆愣在当场。

越裳却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位傅姑娘,这情绪似乎有点儿不太对。

虽然说,从一开始越裳就发现了这事儿有些违和感,但是直到现在才确认了这一点——这位傅姑娘方才那么勇敢地肯做顾惜朝扔飞刀卖艺表演的靶子,倒不是因为她“乐于助人”,而纯粹只是因为,她不想活了。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为了什么,但是这年纪轻轻、漂亮之极、家世又好的小姑娘居然想轻生,那么十有八口九是为了男人了。

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能够让相府的千金如此痴狂——看着这姑娘的模样应该是属于温婉聪慧那一挂的,就是不知道,怎么居然搞成了这个样子了。

越裳有心想去问问这位傅姑娘的遭遇,毕竟她爹傅丞相现在也算是她的重臣了,难得有这么一个年纪仿佛、出身名门的姑娘,以后弄不好还能是个朋友——对着美人儿,不管是男是女,越裳难免总是有那么点儿“怜香惜玉”的心思的。

可惜,她心里虽然有点儿这个想法,却并没有这个机会。daqu.org 西瓜小说网

因为一见那位傅家小姐离开,那中年汉子并几个手下就忙不迭地追了上去,显然是奉命要“保护”自家小姐的了。

想必就算是越裳这会儿真的跟着追上去,也会被当成觊觎他们家小姐的坏人被“格杀勿论”罢——除了那个中年汉子,其余几个根本就是普通程度的护卫水平。虽然说收拾掉这几位不过是举手之劳,但却也犯不着如此,因着现在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做。

毕竟,这次来的目的,主要是为了顾惜朝,遇到这位傅姑娘,不过也只是顺路——当然还是先办正事儿要紧。

越裳成功说服了自己,然后就径直朝着顾惜朝走去。

这位顾先生现在还痴痴站在原地,似乎对那位与众不同、不但漂亮,而且显现出几分泼辣的傅姑娘,一见钟情了。

虽然说眼光的确不错,但是那一位可是相府的千金——她的爹,那位傅宗书傅丞相,虽然看着是个没有什么脾气的老好人模样,但是能够在越裳那位暴戾的父皇手下干那么多年,还干的风生水起的,显然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若是这位顾先生真的想要跟这位傅小姐发展一段恋情,那恐怕还真的有点儿困难呢……

越裳有点儿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默默地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顾惜朝顾公子?”

这位顾公子显然还沉浸在方才的美好回忆中无法自拔,骤然被越裳打断,虽然有些诧异,但却也下意识地微笑着答道:“在下顾惜朝,不知姑娘……”

越裳微微一笑:“在下姓常,久仰顾先生大名,今日慕名而来,不知顾先生可否拨冗一叙?”

越裳今日穿的虽然是寻常便服,但看上去通身的气派,说的话也客客气气,顾惜朝颇有些受宠若惊,同时却又不免有些疑虑——只因如同越裳这样的人物,平日里根本不可能对他这样出身贱籍的人和颜悦色,更加不要说是如此恭敬地说话了。

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看到这顾惜朝一副客套又暗自防备的模样,想来是平素没有少受委屈甚至欺负,故此才会对人如此戒备,想来只有方才那位傅小姐那样勇敢到莽撞的性子,才会让他放下心防罢——幸好,她不是来找他谈感情的。

越裳对顾惜朝这反应也并不着恼,只曼声吟诵了几句他那本儿《七略》中的句子,便就成功地引起了他的注意。

当然,并不只是“引起注意”那么简单。

事实上,这位顾先生因为太过激动,而险些抓上她的手臂——这当然是不能够的,要是随随便便就能被人近身,她也就不用想着出来浪了。

越裳脚下微微错步,十分技巧性地摆脱顾惜朝的这一扑之势,然后又不动声色地回到了原地,仿若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周围围观的百姓们当然看不出来,就算是顾惜朝本人,也只能看着自己一抓扑空的手心儿有点儿发怔。

“此处人多,不便说话,不如咱们到那边儿天香楼坐一坐如何?他家的六安瓜片算是一绝,茶点也精致可爱,不知道顾先生肯不肯赏面一叙?”

越裳这话一说,顾惜朝再一次愣住了。

明明刚刚应该是他有点儿失态,差点儿就要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来的,现在居然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显见得这位看着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实非常人。

这种情况之下,如果再过于纠结,肯定就会让事情更加尴尬,所以,顾惜朝很识趣儿地不再提这个事儿,只是面上的表情愈发郑重,深深揖了一礼,便就跟着越裳到了旁边儿茶楼的雅座儿,开始“闲谈”。

说是闲谈,当然并不是真的随便扯些没用的东西。越裳一上来就把自己当时读那本儿《七略》时的疑问同这位原作者探讨了一番,居然还真的收获不少。

随着交谈的深入,顾惜朝彻底放下了戒心——那个瞬间,他整个人都变得同刚刚不同,好似整个人都活了过来,连表情都鲜活了不少。

之前,他好看是好看,从容也够从容,但是总感觉哪里有点儿怪怪的,就好似已经完全无法负荷生活的困苦,只是在那里勉力死撑罢了。

但是一聊到《七略》、说到兵书、甚至治国之法,这位顾公子就立刻跟变了个人一样,完全不同了。

那言语中的自信和从容,跟之前那种装出来的感觉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显见得这些东西,才是他真正心之所至、可以全身心投入进去的。

两个人聊了差不多有顿饭的时间,看看地天色也不早了,越裳便就准备起身回宫了——毕竟这回原本就算是她偷跑出来的,已经很过分了,再在外面闲逛,宫里头一定会派人来寻她的。

想到文少傅那张俊俏但冰冷的小脸儿,越裳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连忙跟顾惜朝作别:“顾先生真乃大才之人,我这里有书信一封,先生可在今日日落之前,赶到护国公府,凭此书信与护国公见上一面,护国公素来爱才,定然将先生奉为上宾。”

她一面说,一面将一封早就准备好的书信并一锭金元宝双手奉给顾惜朝。

顾惜朝连忙起身拜谢了,接了书信,却坚持不肯收那锭黄金。无奈之下,越裳也只好作罢——反正,护国公御下甚严,应该也不会出现什么“狗眼看人低、只认衣裳不认人”的事情。

处理好了这个事儿,越裳就匆忙赶回了宫中。

此时日头早已经西斜,暮色初上,宫里头帮着她批奏章的文官们早就回家了,整个御书房的暖阁儿空荡荡的,只剩下一个人,一盏灯,仍在那里守候。

真是十分地令人感动,并且害怕啊。

这个唯一还在坚守岗位的人,当然就是太子少傅文崝。

他生的本就十分俊秀,此刻映着暮色和灯光,更加显现出了一种惊心动魄般的好看——说是神仙下凡,也不过如此了。

偏偏他似乎对此一无所觉,只认真看着手里的奏疏,似乎对她的到来完全一无所知。

这简直更加要命了有没有。

越裳无法自控地站在旁边儿欣赏了片刻,这个瞬间,简直就好似是一个被“美色”所迷的昏君。

既然是“沉迷美色”的昏君,那么怜香惜玉就是必然的了。

然后越裳忽然就莫名地有些心虚——她今天似乎是真的玩儿的太过开心了些,也根本没有想到这位文少傅居然到现在还守在宫中未归……总有种出去鬼混被抓到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这一定是错觉。

朕没有可能是这样的渣女。

越裳暗自做了一番心理建设,便就挺胸抬头、昂首阔步朝着文少傅走去。

一直走到近前,他才如梦方醒般地回过神来,倒身便拜——“臣文崝……”

“行啦,文少傅不必多礼,朕看看文大人被什么绊住了脚,居然直到现在还不归家。”

她这话一说,文崝愣了愣,似乎又要“谢罪”,但越裳没有给他机会,顺手搀扶了他一下,隔着文少傅薄薄的官服,两个人的轻轻手碰在了一起。

越裳还没觉得什么,文崝却如同被炭火烤了一般,迅速地缩回了手,倒是让越裳有点儿诧异,有心想跟他开两句玩笑,看着他那冰雪一般的面容,又把到嘴边儿的话给咽下去了。

算了,如果是陆小鸡的话,她这玩笑开得不但娴熟无比、而且毫无心理负担。

如果是花七哥,倒也勉强,反正开或是不开玩笑,他都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对着她永远都是那么一副宠溺的微笑便是。

但是对着这位比他们俩的年纪也大不了多少的文少傅,越裳却永远不敢造次——这大约也是因着他那“少傅”的头衔吧。虽然说,这大抵是为了她那位刚刚出生的皇侄子准备的,但是,不管怎么样,他都算是未来的帝师,这种分量,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住的。

就是越裳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有时候也有点儿受不住。

平时还是可以敬而远之,但是现在,这位文少傅已经成为了名正言顺的辅政大臣,而且基本上做的也是帝师的活计——要不是这位少傅,她可能没有这么快能够掌握大樾皇朝这么多事儿的,故此,尊称他一句老师,可不是什么客套,而是“理应如此”。

可惜,她越是如此,这位少傅面上的表情就越冷——原来刚刚见面儿的时候,还有几分笑模样,现在基本上看起来跟西门吹雪差不多了。

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她自己觉着自己也不算是那种“朽木不可雕”的类型,怎么文先生教导起来感觉很是不开心吗?

那样的话……

她心中稍微有些走神,但是好在她向来“收放自如”,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认真看向手中的奏疏,原来却是科举之事。

这份奏疏不是文武百官们上奏的——他们上奏的那些,之前她已经大略浏览过,虽然也有些针砭时弊的奏折,但是都没有这份儿这么条理清晰、一针见血。

更兼字迹秀丽,一看就是个人才。

越裳现在就缺人才,故此也不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一边儿翻看,一边儿赞叹不已,用了极快的速度翻完,这才发现,文崝一直侍立在侧,连动都没有动过地方。

她固然是因为看这奏疏入了迷,一动没动,连口水都没顾上喝——但是她身负武功,这点儿事儿简直是小菜一碟儿,但是这位文少傅却不一样。

他可是最普通的书生,一点儿武功都不会,这么站了半天,可真是够受的,而且,看这个样子是连饭都没有吃了……

想到这里,越裳立刻吩咐传膳,然后随手拉起文崝的手,一脸诚恳地道:“请文少傅务必赏面陪朕用晚膳——然后好给朕说说,这奏疏到底是何人所写,实在是……写的太好了。”

对于她这种忽如其来的操作,文少傅简直有点儿被惊吓到——越裳能够感觉被她握在手中的那只手掌干燥、纤长、手上有着些微的茧子,那应该是握笔过多造成的。

似乎是完全没有预料到越裳会忽然来这么一手,文少傅受到的这次可不是一般的惊吓——是吓到一动都不敢动的那种,从被握着的手开始,简直是浑身都僵直了。

反应过来的时候,越裳其实也有点儿尴尬。

她倒也不是存心要“轻薄”这位少傅——开什么玩笑,她怕他都还来不及,借她几个胆子也不敢去老虎嘴巴上捋虎须啊。

要怪就怪那奏疏,写得实在是太过精妙绝伦,可以说完全不输顾惜朝那本儿《七略》,当然,区别在于这一本奏疏的切入点是科举,而顾惜朝的那本儿《七略》着眼点在于用兵而已。

都是人才,一个都不能少。

越裳激动得两眼放光,也是因此,甚至克服了对这位文少傅的恐惧,直接上手了……

看着两个人靠得如此近的距离,还有那紧紧握在人家手上的自己的爪子,越裳有点儿欲哭无泪。

不过,好歹是混过江湖的人,现在更是已经逛过青楼——总之,都是做了新帝的人了,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这些小事儿,当做无事发生便就好了。

宫人们恰好在此时准备好了晚膳,越裳淡定地把手放下,对着文崝道:“晚膳来了,咱们先吃饭,吃饭。”

文崝恭敬地一揖到底:“臣谢陛下赐膳。”

越裳露出一个客套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内心却尴尬得要命,果然啊,不要小看文少傅,不然文少傅分分钟会教你做人——别的不说,这种随时随地“以身作则”、“恪守礼仪”的做派,就是一个活的“教科书”了。

幸好她经过这么一个多月的“荼毒”,早就已经习惯了,至少不会因此而影响吃饭了,真是可喜可贺。

越裳默默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然后开始吃饭——本来嘛,她是想着一边儿吃饭一边儿跟文崝探讨一番这个奏疏的内容的,当然,首先还是想要问一下作者是谁。

不过考虑到这位文少傅最讲究礼仪——“食不言寝不语”,这基本上是在进宫的第一晚就被念叨着了,现在可不敢公然犯禁。

当然,不能说,不代表不能想,因为今天实在是收获太多,越裳有点儿飘了,她几乎是边吃边想,连自己吃的是啥都根本没有注意——光是想着大樾居然还有这样的人才,她就够激动的了,还吃什么饭啊……

对此,文崝居然也好似没有看见,偶尔投眼看去,他也似乎有点儿走神,应该是今日受的刺激过大,所以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了吧。

于是这顿饭就在一片安静中吃完了。

越裳着人撤了桌案,这才笑着对文崝道:“不知道这奏疏是何人所写,还请文大人不吝赐教。”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