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051

越裳这话一问,那琴声便就戛然而止。

美妙的琴音忽然中断,让越裳心中觉得十分可惜,甚至感觉自己是不是有些太过唐突了,都把人家文少傅给吓着了——也是在这个时候,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似乎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因为文少傅他看上去是愈发地不高兴了。

正当越裳本能地反省,自己这是不是又是哪里做错了的时候,却忽然见到他撩开衣摆,直挺挺地跪下了:

“微臣僭越,请陛下恕罪。”

越裳大吃一惊,心道坏了,看这样子,文少傅是真的生气了。

她赶紧起身想将人扶起来,不过不知道怎么,今日他分外固执,居然还在她手里挣扎了起来。

准确的说,是抗拒。

面对越裳的触碰,这位文少傅颇有一种“宁死不屈”的意思,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跟她对抗。

越裳也没想到看似温柔谦和的文少傅居然还来这套,而且他明明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居然力气这么大,她毫无准备之下根本没用内力,这么一扶居然还真的没给人扶起来……

这就有点儿尴尬了。

你说你好端端这么坚持,到底为了啥呢?

越裳尴尬地笑了笑,试图找个话题缓解一下现在的尴尬。daqu.org 西瓜小说网

奈何文少傅就跟没看出她的尴尬似得,继续跪得很规范——他甚至看都没有看越裳,头微微低垂,看起来十分恭敬,也十分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虽然说,君臣之间,的确是应该这样没有错。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回宫继位的第一天这位文少傅就开始跟在她身边的原因,虽然他们名义上为君臣,但是在越裳心中,却并不仅仅把这位文少傅当成是单纯的臣子的。

毕竟他们俩也算是从小就认识,而且对于文少傅本人的才华,越裳还是很敬佩的。他们之间,说是“亦师亦友”的存在,也差不多。

加上之前这位文少傅也是太子哥哥的伴读,本来也可以当做是“兄长”一般的存在,越裳也的确按照这个来对待他了。

不但如此,她也发现,这位文少傅原本跟她也并不是这么严格地遵守着君臣之礼的。

比如,之前他就不会用这么冷淡的态度跟她说话——想到这个,她忽然就好气,这位文少傅这一段时间都不太对,难道说是因为怪她太过于压榨他了吗?

气愤之下,越裳直接就问了:“少傅大人这是来的哪一出儿?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朕入宫以来,一直仰仗少傅教导,不要说是区区一架破琴,便就是其他物件儿,也不过只是物件而已,少傅喜欢,拿去便是,何来僭越一说?”

文少傅仍然垂头不语,说出的话也依然冷冰冰地:“谢陛下厚爱,虽陛下仁厚,但身为臣子,也该恪守臣子本分,是臣……僭越了。”

得了,这是越说越来劲了啊。

越裳感觉到万分无语,只能蹲在地上,跟他面对面、试图“促膝谈心”:“少傅言重了,朕怎么会怪少傅呢?若没有少傅大人的孜孜教导,朕今日说不定连奏折都看不懂呢。”

她没留神,靠得稍微近了些,这文少傅当即就有些紧张僵直。越裳倒是没有在意,只觉得这位文少傅脸皮还真的好薄,若是平时还能逗弄一下,但是今日,她实在是没有什么心情。

“文少傅的琴艺十分了得,朕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还要多谢少傅大人方才为朕奏琴静心——若是不然,朕刚刚可真的不太好。”

如果是跟旁人,还可能用些心思,跟这位文少傅,越裳倒是懒得玩儿什么拐弯抹角的东西。

一来大家都是聪明人,二来通过这件事,她对文少傅此人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

这位文少傅,可能比她想象中更加厉害。

故此她直接就说了事实的真相。反正,他既然懂得在那么关键的时刻,以琴音破了她的困境,想来就算不懂武功,在琴艺方面也是颇有造诣。

好的琴师,本就能够洞悉人心,而好的琴音也有凝神静心的作用。这才让她从那种差一步就走火入魔的状态中挣脱了出来。

没想到,刚刚文少傅还是那么一副大义凛然、公事公办的的样子,听到越裳主动说起方才的情况,居然一反常态地猛然抬起头,直视着她的眼睛,有些紧张地道:“陛下可是有哪里不适?方才您看起来的确有些不妥……”

越裳笑了,顺势又要扶他起来。文崝一惊,本能地想要回避,越裳却索性放开了他的手,自己直接坐在了地上:“是啊,朕刚刚十分不适,少傅大人还要朕陪你在这里跪着,实在是好狠的心。”

文崝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还是拗不过越裳,只能半直起身,又来扶她。

越裳大笑着让他也坐下,文崝犹豫了片刻,居然也没有拒绝。

两个人索性就着这个姿势席地而坐,倒也很是自然。

文少傅出身诗书世家,像这种十分不雅的坐姿,可谓是从未试过。但是可能越裳这忽然表现出来的虚弱,让他很有些在意,想必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而是很顺从地任由她拽着坐下了。

越裳暗暗松了口气,但是表面上却绝对不能露出来,依旧很是“虚弱”地道:“让少傅大人见笑了。”

文少傅虽然自幼聪慧,但是显然在应对女人装病上没有什么经验,再加上,越裳本来就是“半真半假”——方才那一个瞬间忽如起来的眩晕和心悸可不是假的。

虽然现在有所好转,但是那个巨大的影响——主要是惊吓还在,她脸色不好那是必然的,不然也绝对没法儿把聪明之极的文少傅给糊弄过去。

不管怎样,反正,越裳成功借助装可怜赢得了文少傅的原谅——虽然不知道错在哪里,但是那不重要,文少傅能够恢复正常那就再好不过了。

看着文少傅一脸关切的样子,越裳心中舒爽了许多。毕竟,谁都不喜欢美人蹙蛾眉——就算规矩板正如文少傅也是一样,还是高高兴兴地好看。

至少不能冷冰冰的,那多不好。

越裳看着文少傅近在咫尺的美颜,不知不觉有些走神,直到被文少傅关切的话语拉回了神智:

“陛下,不然还是传太医过来看一下吧?”

“不用不用。”

越裳本能地拒绝,心道就她这体质,真有什么问题,太医也看不出来,而且如果看出来是装病那就更加不好了。

但是,这理由可绝对不能跟文少傅说——不然,他可能会更加生气吧?

虽然不知道为啥,但是越裳就是有这种预感。

还是借着这个机会,跟文少傅恢复之前的相处模式,才是正事儿。

“朕的身体没事儿,刚刚就是有点儿心烦意乱,莫非是近来太过操劳的缘故?”她一边儿说,一边儿故作轻松地伸展了一下肢体。然后若无其事地想要继续之前的话题:“文少傅之前想说什么?”

她这会儿才想起来,刚刚似乎是在跟文少傅探讨一个奏折里的政见。不过,就在这中途,她就十分罕见地“身体不适”了起来。

对于她这种“强撑病体”坚持理政的态度,文少傅显然很感动,并且很心痛。他有些担忧地看着越裳,低声道:“陛下既然身体不适,今日就不谈了罢……这些奏折,就由微臣替陛下草拟好‘小票墨书’,待陛下明日再御笔朱批可好?”

“好!当然好!”越裳差点儿一骨碌爬起来高呼“万岁”了——其实她想这么干很久了,主要是因为这批阅奏折实在是太无聊了。

经过文少傅的魔鬼训练,她虽然能够自己批,但是经常批到什么“请安折”、“家宅安好折”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哦,最近还多了“催婚折”,真是让她不胜其烦。

但是既然是按照规矩上的折子,她又不能不看,这个时候,有人先帮忙筛选票拟一番,就很好了。

事实上,她一直想着文少傅能做这个活计,但是文少傅之前一直不肯——大抵也是因为“不合规矩”。因为这个活计,在她父皇在位的时候,是由几位德高望重的内阁大学士承办的。

那几位老大人从她皇爷爷在位的时候起就在御书房伺候,还没熬到先帝死在宫变里就先熬不住了——因为年纪实在太大,几年间死的死,乞骸骨的乞骸骨……当初文少傅的祖父文老大人就曾经是这内阁里头的一员。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文少傅一直不肯做这个事儿。这一次越裳这一“病”倒是让他主动请缨了,也不算白病了这么一场。

当然,这么多奏折,都让文少傅一个人做,肯定也不好。但是想了想,这朝中能担此重任的人不多——她想了半天就只能想到一个李编修,但是好不容易文少傅才答应这事儿,现在马上就加人似乎不好。

反正这活儿是个长期的活儿,等文少傅先干几天,过些日子再加人吧——反正,她也是会看的。

完成了这个事儿,越裳心情十分愉悦。

她从善如流地在御书房旁边的暖阁儿里休息了片刻,等到醒来,又已经是月上中天。

她起身到隔壁一看,御书房中静悄悄的,显然文少傅早就离开了。

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摆着所有的奏折,她随手翻看一看,就见到上面已经用漂亮的楷书工工整整地写好了一行行小字——基本上只用简单几句就概括出了一个奏折的内容,并且还给了简明扼要的回复意见。

从这件事情上,越裳意识到人跟人的差距果然很大——虽然她自诩也是聪明人,但是跟文少傅一比较,倒是就显不出什么来了。至少,她看了几个文少傅关于经济民生问题奏折的回复,都觉得不论是格局还是观点,都比她成熟很多,这大约就是天赋的差异,和年龄的差距吧。

毕竟,文少傅怎么也是比她大五六岁呢,过个五六年,想必她也不会这么稚嫩了吧。

不过,估计她都呆不了那么长远,一旦知道文少傅这么能干之后,她肯定不会轻易放走他了——以后朝政就能够从一件令人头痛的事儿,变成有意思的事儿了吧?

至少,就算头痛,也不是她一个人头痛了。

只是,她记得依照规矩,内阁大学士票拟奏折,是可以住在御书房的。先帝用的也是从皇爷爷手里继承下来的前朝宫殿,故此,这御书房前后左右是有好几个暖阁儿可以住人的,为的也就是可以让协理朝政、票拟奏折的大学士们住宿其中,方便为皇帝办事的。

这规矩想必文少傅也知道,但是,为啥他却这么晚还非得回去呢?

真是让人想不通。

看起来,明儿得正式下个旨才行。

越裳一边儿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一边儿一鼓作气把所有的奏折都给处理了。有了文少傅的小票墨书,她看奏折的速度那真是堪称一目十行,不到一个时辰,就把平时要看一个晚上的奏折都看完了。

此时刚交子时,可比她平时睡下的时间早太多了。

不过,按照她最近的经验,每当这么早忙活完的时候,就一定会有特别的事儿发生。

果然,等她照常洗漱更衣,刚刚合衣躺下,就听见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响动,唤来宫人查看时,却是有人传信回来了。

信是陆小凤和花满楼传来的,上面只有一句:“神侯已觅,不日返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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