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李垚像是听见了个什么笑话,质问温瑜:“敢问翁主拿什么做到?”

温瑜道:“瑜以为,陶郡就是瑜交给先生的一份答卷。”

她在李垚恃才漠然的眼神里,从容自定,继续道:“家父在时,常赞先生乃当世管仲,有大治之谋。先生不愿辅佐瑜,无非是认定瑜难担大任,非争世之才。比起空口向先生许诺什么,瑜以为,拿出实绩,更能让先生看到瑜的诚意。”

她揖手向李垚一拜:“瑜已夺下陶郡,想拜请先生为瑜谋事,不知先生可愿?”

李洵拿眼打量李垚,心说翁主这礼数已是周全之至,这臭脾气的老家伙可莫要再不识抬举了,他帮衬道:“李大人一腔抱负,不也正愁无处施展吗?翁主慧颖好学,来坪州时日虽浅,但已接手了坪州府内一切大小事宜,在陈大人往陶郡去后,将坪州打理得井井有条,若再得大人辅佐,何愁他日不能同裴颂一争高下,诛此祸乱河山的敖党走狗为王爷报仇?”

李垚并不理会李洵的搭话,只看着温瑜道:“你与你兄长的确不太一样,当初老夫拒了收你兄长做学生,他日日晨昏定省到老夫居住请安,替老夫打扫书斋,勤问学问。如此坚持了三月有余,被老夫厉色驱赶,才终不再至。”

他哼笑一声:“老夫若想收学生,这般愚笨示诚者,可如过江之卿。那些儒家的酸腐学士吃这一套,但老夫才不稀罕。若心诚勤勉便可成大才,那地里的耕牛皆可坐化升仙,哪至被套上枷柦挥鞭驱使?”

他说罢,审视般盯着温瑜:“你的脾性,对了老夫胃口。但你想老夫替你谋,所谋为何?杀裴颂?还是夺回你温氏的皇权?”

温瑜眸色乌沉:“杀父杀母杀兄之仇,瑜必报之。但这天下,素来是能者居之,从未有过属哪一家的说法。从宣统年至韶景年,温氏为皇,可在这此之前,王氏、陈氏、姜氏也曾为皇。天下,终是万民的天下,仁德大治者,方可一统四海疆域。瑜想完成的,是瑜父兄为完成之大志,祛除旧梁沉疴,匡扶山河社稷,解救万民于水火,并非是争主这天下的权。”

李垚久久地盯着温瑜,那目光锐利且砭骨,像是要透过那一身皮相,将灵魂都看穿。

温瑜一直沉静坚定地同李垚对视着。

良久之后,李垚开口:“你奉我一盏茶。”

一直提心吊胆的李洵听到此处,方才转忧为喜,忙招呼底下侍从:“快快!奉一盏茶来!”

自古拜师都有敬茶之礼,李垚让温瑜奉茶,便是收她做学生的意思。

昔日世子尚未曾入他眼,今翁主竟成了他的学生,李洵激动之余,眼眶酸热,甚至有了几分涕零之感,只觉温氏再兴有望。

下人很快捧了一盏茶前来。

李垚就那么坐在苗圃边的石墩上,温瑜长裙逶地,捧过茶盏递与他:“先生请用茶。”

李垚接过茶,并未立刻喝,而是道:“老夫挑拣了大半生,终是收了你这么个学生,你将来若无一番作为,老

夫愧矣。从明日起,无论你府务多忙,五更天便要到老夫这里读书,老夫会随时抽问你书中的学问,若答不上来,次日便再早一更天过来温书。”

昭白忧心温瑜的眼疾,拧眉就要说话,被温瑜眼神制止,她颔首道:“瑜记下了。”

李垚这才用茶盖刮了刮茶沫,饮了一口。

李洵比昭白更会看时机些,忙道:“大人如此督促翁主上进,下官知大人用心良苦,只是翁主近日常秉烛看书,伤了眼睛,大夫特意叮嘱了,不可再长时间观书,这晨间的温书,可否让伴读随行,替翁主念诵?”

李垚方知温瑜伤了眼睛一事,道:“可。”

随即又看向温瑜:“你既奉老夫为师,今后学问上老夫会对你严苛些,但若有疾在身,直言即可,在老夫这里,不兴悬梁刺股的做派,只要你能完成课业,便是日上三竿过来都无妨。”

温瑜颔首:“瑜谢过先生。”

李垚便也点了头,让她先行回去处理旁的事务。

温瑜便这般开始在李垚那里学治国之道,李垚布下的课业极多,她时常累到昭白在边上念书念着念着,她便听得睡着了,每每应对李垚那近乎刁难的抽问,她虽险答上来了,却还是常被李垚贬得一无是处。

不过三日,温瑜便瘦了一大圈。

李垚的授学方式,非一般人所能承受,可她硬是撑了下来,身体累极之余,脑子里也再无暇想别的。值得欣慰的是面对诸多棘手事务,她再没了从前的无从下手之感,能很快地梳理出一个处事章程来。

李洵每日都要向温瑜呈报坪州和陶郡的诸多要紧事宜,温瑜的进步,他是最能直观感受到的,替温瑜高兴之余,又有些觉着李垚把温瑜逼得太紧了。

这日他向温瑜禀说陶郡郡守姚正卿不愿归顺之时,温瑜疲惫得又一次听睡着了。

李洵瞧着,便是一声叹息。

他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同昭白知会一声后,去寻了李垚。

他同李垚算是忘年交,私下说话没那般多避讳,直言:“大人待翁主,是否太苛刻了些?”

他皱巴着张脸:“您交与翁主的那些,哪是几朝几夕就能学完的?”

李垚坐在菜畦里,侍弄地里的菜苗,道:“本是没指望她能学完的,老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原是怕她浮躁,才在第一日故意加重课业,想先敲打她一二,哪料她虽学得吃力,却真把那些东西啃完了。”

李垚目光变得悠远:“或许,她就是重兴温氏的那根苗子,但时局不等人,她的对手是裴颂,是魏岐山,还有南陈那位垂帘把持朝政多时的老王后。老夫予她喘息的余地,便是在把她往来日的的绝路上推。”

李洵听得这些,又是一声叹息,知他也是为温瑜好,道:“罢了,晚些时候,我再向翁主禀说姚正卿不愿归降一事吧。”

李垚知道此人,不甚在意道:“此人有些才干,韶景元年被贬陶郡,他心向魏岐山,多是对大梁有怨。”

洵说:“翁主也曾这般与臣说过,故先让臣去劝说,他若不愿,翁主再亲自前去规劝,多这一重台阶,也可让他瞧见翁主的招贤之心。”

李垚闻言,却从鼻子里哼声道:这个酸腐傲才的老东西,算盘倒是打得好,想给自己贴个被子瑜亲自邀为座上宾的名声,也不瞧瞧自个儿配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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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菜畦旁的水桶里洗净了手,起身道:“老夫瞧瞧去!”

温瑜这一觉睡醒,便听说姚正卿已同意归顺了。

她颇为意外,问了昭白才知,是李垚前去“说服”的,将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只差隔着牢房门,没法指着姚正卿鼻子让他触柱谢罪去。

昭白显然很高兴,说:“先前在南下的途中,对那些摇摆不定的谋臣,李大人也是这般狠颜厉色,骂得他们面红耳赤,羞欲遁地。”

温瑜揉揉额角,道:“继续替我念书吧,明早前若学不完这《景顺政训》的上篇,得被先生骂得羞欲遁地的,便该是我了。”

她房里的灯烛,又是亮到了半夜。

城外的坪州军驻军处,萧厉的军帐烛火亦是燃了一宿。

天将明时,范远巡营至此,见他帐中亮着灯,欲顺道交代他些关于南陈使臣进城后的巡防事宜,掀帘进帐,便见萧厉两臂撑在案前,凝神盯着铺在案上的舆图。

他全束起的发散了一缕耷在额前,下巴上也冒着许多细短的胡茬儿,似许久都不曾好眠过的模样。

范远吃了一惊,道:“你这是多久没睡过觉了?”

萧厉似这才发现有人进帐来,锋利的眸子只抬起扫了来人一眼,便又落回了舆图上,整个人精神高度集中。

范远走进一瞧,才发现他手上那份舆图,已密密麻麻地做满了只有他自己才能看懂的标注。

他不解问:“这是什么?”

萧厉用在油灯处烧焦的竹签在舆图上画了最后一笔,他按按眉心,冷凝的面色终于缓和了些,说:“我推演了多日,把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形都试了一遍,终于找出了这沙盘演兵时唯一能让坪州获胜的法子。”

此言一出,范远看那张舆图的神色便变了。

南陈迎亲的使臣抵达坪州的那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艳阳高照,万里无云。

陈巍从陶郡赶回,和范远一齐在城门口迎接使臣。

被放入关的接亲队伍只有数百人,皆是一身红色吉服,乌泱泱停在了城门口。

站在喜轿前后的,手持锣鼓唢呐,吹吹打打,后方绵延无尽的,则是抬着聘礼的人。

陈巍在喧嚣的锣鼓声里,朝着马背上的南陈使臣揖手道:“使者大人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南陈使臣并不下马,颇有些倨傲地道:“吾王信守同大梁温氏的婚约,愿迎娶温氏菡阳,与大梁缔结秦晋之好,特命本将军前来接亲。此去南陈路途遥远,不宜过多耽搁,恭请菡阳翁主上轿吧。”

如此轻慢的态度,当即便让城门口处的诸多旧梁官员脸色难看了起来。

南陈使臣手握缰绳,轻蔑地扫过那些变了脸色的旧梁官员,傲慢勾起唇角。

一道冰冷到携了杀意的目光,引起了他注意。

南陈使臣寻着那目光看去,同人群中一身着甲胄的冷峻青年视线对上。

那目光可真凶啊,颇像是蛮地荒狼在冷冷盯着踏入了自己领地的入侵者,只要叫他寻到机会,他便能一口咬断入侵者的咽喉。

他同对方对视两息,冷笑道:“怎么,你们大梁改主意了?要悔婚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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