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邪魔,休得猖狂!

他相信,即便天师再怎么挑剔,也挑不出毛病。

他迫不及待请天师入观,瞧一瞧紫云观天翻地覆的景象,感动沧海的苦心。

少阳凑上来,面上笑容谄媚至极:“师父,天师,快请。”

紫阳摇着尾巴:“师兄,请吧。”

张静清望着两人,平静的脸上似乎有所松动:“不必了,就到这里罢,不必入内了。”

少阳面白如纸,呆若木鸡。

百般苦功,千番苦心,天师不入观,便如野狗落黄河,瞎几把折腾。

霎时急成热锅上的蚂蚁,频频望向紫阳道长。

紫阳道长面色一僵:“师兄,来都来了,不进去坐一坐?”

张静清本是平静,无喜无悲,此时陡然化开,一腔悲凉令寒风停滞,说出一句话:“紫阳,你我是至交。”

紫阳微愣:“我哪里敢……”

张静清道:“至交!”

紫阳张张嘴,苦笑:“是,是啊。”

少阳双目圆睁,焦急随风去,无措随风泯。

张静清的话震耳发聩,他整个人都外焦里嫩。

他和紫阳,是有师徒之情,实质不过一丘之貉。

此番听到天师之言,愕然无比,至交?真的假的,师父他配吗?

魂不守舍之间,一股深沉的喜悦,从心湖中喷涌而出,师父啊,你瞒得我好苦啊,藏得可真深呐。

原本以为只是有交集,没想到啊没想到。

这感觉好比他一穷二白的老爹,有一天地里刨食,累得够呛时告诉他。

‘儿啊,你有个大伯,他是亿万富翁,手指缝里随便漏出点七零八碎,就足够咱们爷俩一辈子衣食无忧。’

少阳咽了口唾沫,他是师父的大弟子,师父和天师是至交。

那他随便巴结两下,讨得欢心,不得直接飞天?

面上顿时热络起来,刚要开口,却听。

“我的至交,死了!”

……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光绪年间罢。

说遥远,其实也才二十余年;说不远,业已二十多年了去。

自始皇帝扫清六合,席卷八荒,开千秋万代之功业,天下间最尊贵者,已非天子。

天子天子,天之子也;皇帝皇帝,统御天地。

一晃两千年,皇帝作悲歌。

天下乱象,孕育希望之光;人间劫数,增生妖鬼之牙。

张静清下龙虎山,除魔卫道,流连至湘地。

秋冬之际,余观硝烟四起,民不聊生;饿殍遍地,苍生皆苦。

官路两边,一伙马贼张狂肆意,掠得一户人家,取尽钱财,又将大腹便便的妇人推翻。

紧勒缰绳,马蹄声疾,踏落而下。妇人拼死反身,仍被踏断脊梁,连带着腹中尚未出生的胎儿,哀婉离世。

众贼哈哈大笑,骤听一声狂啸:“恶贼!”

张静清披头散发,衣衫褴褛,手中长剑暗红,双目赤红,口吐白雾犹如狼烟。

众贼嚣声:“是那张疯子,找死!”

利刃飘血,枪声如雷!

长剑在手,杀人无算。

凶厉贼人也生胆寒,却见他气喘如牛,明显强弩之末:“大伙不要怂,杀了这张疯子。”

望眼那成了一团浆糊的妇人,心中怒火腾腾,然妖鬼之凶,使长剑沉重。

他适才单枪匹马,捅穿一个贼窝,正是筋疲力尽之时,遇上这伙马贼,便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后背添了一条刀痕,前胸多了两粒枪伤。

金光摇撼,即将油尽。

马贼头领大笑:“他要倒了,给我咬住他!”

妖鬼悍不畏死,张静清亦感无力,心中却酷烈决绝,提起最后一丝力气。

若要交付此身,唯有力竭方休!

“邪魔,休得猖狂!”

少年暴喝,声震辜月。

一身紫气如龙,闯入阵中,大杀四方!

少年实力显不如他,然心中之勇决,不弱他分毫。

待寒风呼啸,两人血漫全身,相扶而立。

“无门无派,张三疯。”

“湘地紫云,紫阳子!”

那是二人,第一次见面,十分奇怪,在不知道名讳之前,便托付了此身,交换了此心。

……

自此除魔之路不再寂寞。

两人白日流连各地,并肩作战;夜里促膝而眠,志气高昂。

那是两颗炽烈的心碰撞,发出火光是理所当然之事,惟愿烧穿阴云!

“全性妖人,号无情剑客,纠结恶徒,祸乱湖广,聚集在大风庙中,连陆吕二家几个成名长辈,都不甚栽了。”

冬月凄凉,大雪铺天。

天地皆白,狂风呼号。

茫茫群山之中,一座残庙突兀耸立,飘出朦胧火光。

紫阳大步走在前方,目光坚定:“师兄且观,前方便是那大风庙。”

张静清反迟疑:“不必走这么快。”

“我知你非无门无派,必然有来头,不说我也不问,只好叫你知道,不论你背后什么门派,我紫云观不弱之。”

回身一望,笑容灿亮更胜明星:“不论你三疯子日后何方人物,紫阳子亦不弱之!”

凝望前头的笑脸,充斥着少年慷慨激昂,冉冉向上之情。

张静清莞尔:“自然。”

“走吧。”

“无情剑客御物精深,大风庙中异人与恶徒勾连,凭你我二人,怕是力有未逮,或可从长计议。”

紫阳哈哈一笑,信手捞起一团琼花,粒粒分明如盐,口中咯吱作响。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走!”

于是,这白茫茫的画卷中,便有两条如蚁的黑影,一步一个脚印,走进那风雪中的深山。

杀声如歌。

红雪如织!

……

少阳不由痴了,以一种匪夷所思的目光望着紫阳。

那个人,真是他的师父吗?

喃喃自语:“后面呢?”

“你又救了我一命。”

“那几个月,可不知救了你多少命,师兄看似冷静,怒则不可收拾。”

紫阳脸上的谄媚消失,目光游移不定,张静清难得露出一丝笑容,他知道,至少此时此刻,已经撕了下来。

“你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我以为你熬不过去。”

“师兄也在床边守了三个月,更不惜暴露身份,请来济世堂和牛家的名医,才有我一条残命。”

“伤好之后不久,紫诚道长将你带回紫云观。”

“师兄落入圈套,误杀无辜,也被当时天师带走了。”

两人目光相对,彼此俱皆无言。

时隔二十多年重逢,原以此心不变,熟知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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