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每天夜深人静,失魂落魄的颐安就在绿英儿的住宅旁彷徨。高墙耸立,大门紧闭,窗户一扇一扇关得紧紧。他知道,可怜的春雨就被囚禁在其中,如今,她成了什么样子,颐安不敢想,也想象不出来。他眼中有千行泪,胸中有万般苦,泪,不敢流,苦,无人诉,只有呆立在夜色中,对着那栋像是踞伏在黑暗中的一头猛兽似的房屋,在心里一千遍一万遍地喊着春雨的名字:春雨——,春雨——!

那天夜里,下起了一场夜雨,颐安周身淋得透湿,也不愿意离开,甚至不想到树下去避一避风雨,脸上的泪,和着降下的雨,一起流淌,分不清哪是泪,哪是雨,颐安只觉得,天上的雨,也没有他心中的泪水更多。

“嗨!”

有人在颐安肩上重重地拍了一下。颐安回头一看,影影绰绰地,雨地中站了一个窈窕的身影,削肩蜂腰,娉娉婷婷,那身影十分熟悉,一时间令颐安脸红心跳,他忘情地喊出了声:“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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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发出了一阵轻狂的大笑,笑得弯了腰,笑得捂住了肚子,一只脚还在地上使劲地顿着:“笑死我了,笑死我了!”她抬手指着颐安:“你有多想念她啊,见人就喊春雨,天天守在这里,你也真没有出息,实在是想她,就好生求求我,兴许我大发慈悲,准许你们见见面,偷偷摸摸地躲着,算什么意思。”

颐安这才醒悟过来,这人不是春雨,是夺去了春雨身形样貌的绿英儿。他咬紧牙关,拔出了腰间宝剑,狠狠地对着绿英儿刺了过去。

绿英儿轻轻地一腾,躲过了颐安的剑。她站定,对着颐安大睁双眼,颐安只觉得两道绿光直射过来,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手中的剑就被那两道绿光挟持着,飘飘地飞到了半空上。

绿英儿得意地说:“看看,我不用动一动手,就叫你赤手空拳。用眼光御敌,世上除了我绿英儿之外,会这一手的,只有另一人。”

颐安咬牙切齿地说:“绿英儿,你害人伤人,做尽了伤天害理之事,上天饶不过你,你绝没有好下场!”

绿英儿轻蔑地说:“这话我听了无数遍了,也听过无数人对我说过。说了又怎样,我还是我,要取我绿英儿性命的人,想来多不胜数,可是,他们在我面前,都是些无用之徒,我只要用眼风一扫,重则丧命,轻则,飞出去几十丈之远。不信,你也试一试,方才,我用眼风夺了你的剑,现在,我要让你飞出千竹苑!”

颐安满腔愤懑,恨不得把绿英儿食肉寝皮:“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的所作所为,上天都一一看在眼里,记得清清爽爽,我不信,上天惩恶扬善,会放过恶人,而让世上的好人被恶人肆意欺凌。”

“不要把希望寄托给上天,没有用的,我绿英儿就不信上天,你说他惩恶扬善,那世上岂不是人人个个俯首帖耳,不敢胡作非为,都怕得罪了他。”

颐安又气又恨,转身欲走,却被绿英儿一把拽住了衣袖:“哎,话还没有说完,你不要走啊。”

“我与你,说一个字都嫌多!”

“要是跟细春雨呢?怕是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吧?”

“说多说少,与你毫无干系。放开,让我走。”

“你不是心心念念全在这里,一到晚上,就围着我的宅子打转,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无非是想见一见细春雨。”

颐安是想见到春雨,想得刻骨铭心,想得柔肠百转。他倔强地站着,说道:“我是想见到她,不论她成了什么样子,她也是我心目中最美的女子!”

绿英儿冷笑道:“大话不要说早了,要是见到了如今的她,你就不会这么说了,我只怕你会吓得跌个大跟斗,掉头就跑,只恨爹妈少给你生了两条腿!”

“放屁!”

“哈哈,知书识礼的公子哥儿,也口出脏言粗语。好吧,看在了在我的宅子外头守了这么久的面子上,我成全你和细春雨,让你们见上一面。”

颐安二话不说,抬脚就走向了院子的大门。绿英儿跟上来,阴险地说:“你先要有点准备,不然,吓坏了你,我不好跟上仙爷爷交代。”

颐安不言不语,跨进了院门,回身问道:“她在哪里?”

绿英儿指一指院墙下的一栋小屋:“她就在那里,颐安公子,你先不要急,里头黑糊糊的,你看不清楚,我叫人掌上灯,你好看个仔细。”

她拍了拍手,几个家丁应声而至:“绿英儿小姐,有什么吩咐?”

“你们几个,把所有的灯油都添得慢慢的,点的亮亮的,拿到这里来。还有照路的灯笼,也都点亮,提过来。”

“是。”

一会儿工夫,十几个家丁提的提着,举的举着,十几盏大大小小的灯把院子照得通明透亮。绿英儿笑嘻嘻地对颐安说:“颐安公子,你站过来些,再把眼睛睁大些,我要开门了!”

颐安站到了门前,眼睛看着紧闭的房门,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不管出现在眼前的春雨成了什么模样,他也绝不会嫌弃她,也绝不会逃离她!

绿英儿猛地推开了房门,招呼着家丁们:“把灯都举起来,举高些,免得颐安公子看不清楚。”

雪亮的灯光照见,屋角的一堆乱草上,蜷缩着一个怪物,颐安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丑陋,如此凶相的人,说她像人,又没有人的样子,说她是兽,她比兽类更加不堪入目。被雪亮的灯光照着,她感到畏惧,感到羞惭,拼命地缩到角落里去,拼命地想把自己藏起来。

绿英儿拿过一个家丁手上的灯笼,举到了怪物的头顶上:“颐安少爷,看仔细些,还认得出来她是细春雨么?”

颐安喃喃地喊了一声:春雨——

春雨把两只粗短的前肢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头,想要躲避开灯光的照耀。绿英儿扔下了灯笼,上前去,用力地拉开了春雨的前肢:“细春雨,你告诉他,你不是别人,你就是细春雨。”

春雨发出了一阵呜咽声,竭力地想挣开绿英儿的手。绿英儿得意地说:“你藏不住的,颐安已经看清楚你了,他已经吓傻了,吓得呆若木鸡,吓得不知所措!”

颐安只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做了一个令人冷汗直冒的噩梦,他不敢相信,春雨变成了这个样子,他心如刀绞,他丧魂落魄。春雨惨痛的悲鸣声使他明白,眼前的怪物,就是春雨了!就是他日思夜想,丢不开扔不下的细春雨!再丑,再怪,再难看,她也是曾经与自己相濡以沫共情共义的细春雨。

颐安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抓过绿英儿手上的灯笼,扔出去老远,然后,一把抱住了春雨,凄声喊道:“春雨,我是颐安!”

春雨用爪子拼命地要推开颐安:“你走,你走!我不是春雨,你放开我。”

颐安把春雨抱得更紧更紧:“你就是春雨,你人变了,声音却没有变,我一听就听出来了。”

春雨哭出了声来:“颐安,我这个样子,你还是离我远点吧,我不想让你看见我变得这么吓人,你走,快走!”

“你不论变成什么样子,我也不会嫌弃你。春雨,你是被万恶的绿英儿害成这个样子的。她天良丧尽,总有一天,这个皮囊会套回到她自己身上,只有她的心地,才配有这样的皮囊!”

绿英儿“哼”了一声:“颐安公子,你还寄希望于上天吗,上天管不了这么多的闲事!告诉你,我师父告诉我,要学他的道术,必定要变得无比丑陋,只有找到一个替身,把皮囊换到她的身上,你才能美丽如初。那时,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细春雨,她貌美如花,更要紧的是,你喜欢她,你们都深深地得罪过我,我不能让你们好过,这个皮囊,永远都要裹在细春雨身上,除非是我自己把它换过来。但是,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再要它的,它太丑恶了,胆小的人,看一眼都要做几个晚上的噩梦。颐安少爷,你就守着这个皮囊,守着裹了这个皮囊的细春雨,过一辈子吧!”

颐安站起身来,对绿英儿说:“绿英儿,你把它换到我身上,如何?放过春雨吧,她一个女儿家,裹着它,怎么见人?!”

春雨拉住了颐安的裤腿:“颐安,不要求她。”

绿英儿冷笑道:“求我也无用,只有你细春雨裹着它最合适。”

春雨对颐安说:“颐安,你手上有剑,你杀了我吧,就用不着求她了,我死了,比这么样活着好!”

颐安流下泪来:“不,春雨,你要好好地活着。你要相信天理,好人不会永远受苦,恶人不得永远得逞!我们还有雪遇哥,绿英儿不是他的对手,总有一天,他会杀进千竹苑来救你的。”

绿英儿打断了颐安的话:“不要做梦了,我告诉你们,上仙爷爷的大业马上就要起动了,一切的准备已经就绪,我绿英儿就是当仁不让的先锋大将,一马当先,无人能挡,就在这个月内,天下都是我们的,你们还去哪里找什么天理。豪强,就是天理,这个都不懂你们妄自活了这么大了。”

颐安还想说服绿英儿:“绿英儿,你也是个女子,你把春雨变成这样,你——你于心何忍!”

“我要是连这个都忍不了,也就不是我绿英儿了!”

春雨使劲地拽着颐安的衣襟:“颐安,你不要求她了,我求求你,快些离开这里,永远也不要再来。你再来,我就一头碰死在你面前。”

绿英儿说:“听见没有,颐安少爷,赶你走了。她都知道,这辈子变回去没指望了,你也不要再扯什么天理天公的了。”

颐安咬紧牙关,一字一顿地说:“绿英儿,我与你不共戴天!”

绿英儿轻蔑地一笑:“颐安少爷,你能把我怎样,不要以为上仙爷爷把你当成孙儿,他会由着你来。其实,你也该明白,你在他心里头——”她伸出了小拇指:“连这个都不如!”

“我去求他,让我留在这里陪着春雨,这个请求不过分,他总该答应。我此生别无所求,只愿与春雨共死共生!”

春雨哭得说不出话来,使劲地向外推着颐安:“我不要你陪,你走,你走,你快些走吧!”

绿英儿笑道:“上仙爷爷的大业将要起动,你还想留在千竹苑里做壁上观。我告诉你,办不到,你要随着上仙爷爷一同去长平,随时随地都要跟他在一起,一刻也不能分开,你不是总说要报答他的养育之恩吗,时候到了,是你报恩的时候了。”

她抬脚踢踢春雨:“听着,你也要随我一起去,你是我的替身,我也不能离开你,我冲锋陷阵,你就在我身后为我助威。”

春雨说:“我就是死,也不为你这个蛇妖助威!”

绿英儿皮笑肉不笑地说:“这可由不得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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