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落叶村护病制陶者 瑶夷山相伴采药人(上)

元宵节后,一切如常。

桑洛早间仍去学里教授,午后或在屋中读些书,或帮着父亲照护花草,夜间灯下院中,随性吹奏些新旧曲子。

有时晚间出来闲步,偶然走至村东,常能闻院内一老一少应答之声,倒不曾听她再抚过琴弦。

那院内梅花已然盛开,一树殷红如霞。

桑洛自家院中所种却是几株白梅,如今亦是如雪如云。

不久冰雪消融、暖风悄然而至,山间野外,远看时已是嫩绿一片,若走得近时,那方生之草不过得数寸,尚是新生黄绿模样。

春风既至,桑远不免将花苑整理一番,将那应时的如山茶、月季及兰草等复搬至苑中,将盆中杂草拔出,略施些肥力。

桑洛自然在旁相帮。

那几株白梅已然发出翠绿叶片,白绿相间,自又是另一番风致。

“新近得了些芍药的种子,你明日去袁伯处再买两个陶盆回来。”桑远道。

“明日午后便去。”桑洛便应道。

桑远点点头。

忽道:“你每日与我做这些事,自己不想去应试科考、谋个仕途吗?”

“你这苑中种得这么些,我不在时,怕你照护不来。”桑洛笑道。

“养花护草,不过是怡情自乐,科举仕途方为正道。”桑远摇摇头道。

桑洛微微沉吟,缓声道:“爹一生在衙门之中,可真愿我去吗?”daqu.org 西瓜小说网

“男儿自当报国,况今边战无休,正是用人之际。”桑远叹道。

“他人攻我,自是贪念,我攻他人,又岂非不仁?国有存时,纷扰便不休。”桑洛道,“如今我只是一介草莽,不过求得片土安宁罢了。”

“你尚如此年轻,果然过得这乡野平淡的生活吗?”桑远沉吟道。

“爹你既过得,洛儿自当相陪。”桑洛笑道。

“你自己乐意便好。”桑远微微点了点头道。

次日午后,桑洛告了父亲,便去往村西袁伯处。

虽说已立了春,然而春寒料峭,瑟瑟侵人。

来至门前,只见院门未开,敲门时,亦无人应。

桑洛伸手轻轻试推了一下,院门便自行打开。

进得院来,只见院内散落些陶土、未制好的盆坯,心中自觉奇怪。

袁伯向来收拾整洁,不知今日为何这般零乱。

忽闻屋内传来几声咳嗽,像是袁伯之声。

便提了提声音,道:“袁伯在吗?桑洛来访。”

候了一时,不见回答,便自推门而入。

只见袁伯盖了床厚厚的被子,躺在床上,脸色灰白,唇上亦无颜色。

桑洛见状,不由大惊,趋至床前,叫道:“袁伯!”

袁伯微微睁开眼来,见是他,只张了张嘴,却出不来声。

“你别担心,我这就去请大夫来。”桑洛道。

忽闻院外有人道:“袁伯,可在吗?姥姥让我给你送些蔬菜来。”

桑洛闻声已知是她,出得门来,果见清漪着了件翠色薄袄,正立于院内,手中拎着一个篮子,内装着几棵新采的青菜。

桑洛便与她一揖,道:“百里姑娘。”

清漪见他在此,倒有些惊奇,道:“桑公子如何在此?袁伯在何处?”

“姑娘来得正好,“桑洛道,“袁伯正卧病,桑某正要去请大夫,你可能帮忙照看一下?”

“是什么病症?我先看看吧。”清漪道。

桑洛便将她让进屋内。

清漪将篮子置于桌上,走至床前,细看袁伯脸色,舌苔,见他时发寒颤,试了试额头只觉滚烫,又自袖中取出一块四方绢巾,覆于袁伯手腕,以指把其脉搏,细细诊来。

片时,起身对桑洛道:“此病甚急,我亦不敢妄下判断,须请了姥姥看过方知。你先烧些热水与他多少喝一些,我去请姥姥过来。”

“我自会照看妥当,姑娘放心去就是。”桑洛道。

清漪对他点点头,出得院门,自往家中去了。

桑洛便寻了柴火并一口小锅,生起火来,将水灌好,置于灶上先烧起来。

平日在家亦与父亲做饭打扫,这些事他亦是熟练。

不一时水便滚开,取了水来吹凉,与袁伯喝了一些。

约莫过了一顿饭的功夫,清漪果然带了姥姥前来。

姥姥进门见一个未曾见过的年轻人在此,不觉盯着他看了一回。

“这位是桑公子。”清漪道。

姥姥侧头看了一眼清漪,道:“你怎识得他?”

清漪一时无语,姥姥又侧头看桑洛,哼了一声,对清漪道:“且去看来。”

清漪便扶她至袁伯床前。

姥姥细细查看袁伯病状,又与他诊过脉来,回头对清漪道:“你可诊过?”

“先诊过了。”清漪点点头道。

“如何?”姥姥道。

“寒颤高热、时有咳嗽,”清漪道,“关尺脉浮大、左寸关不升、右寸反沉而弦缓……”

“写了方子来看。”姥姥点点头道。

清漪便自药箱中取出纸笔,细细思忖,写下一方,递与姥姥。

姥姥接过,细看一回,提起笔来,加了两味桂枝、白芍,递与清漪,道:“去抓药来。”

清漪上前欲接,桑洛在旁道:“此事交予晚辈即可。”

姥姥并不理会他,见他伸手来接,却收回药方,只望着清漪,道:“如何不接?”

清漪忙上前接过,自出门去往家中配药。

桑洛望着她出门而去,回过头时,却见姥姥正盯着自己,不觉有些踌躇。

“你是何人?”姥姥道。

“晚辈桑洛。”桑洛道。

“并非本村人氏?”姥姥道。

“家父是本地出身,一年前辞官回乡,方至此间。”桑洛回道。

“作何营生?”姥姥又道。

“学里授业。”桑洛回道。

“读书人最惯狡诈之事、又多背信!”姥姥却哼道。

桑洛陡闻此言,不知她因何这般恨怨读书之人,只一揖道:“桑洛不敢。”

姥姥只斜眼看他,不再言语。

桑洛便也静立一旁。

不一时,清漪便取了药来,一并带了一个熬药的罐子来。

索幸灶火尚在,便将方才滚开之水亦倒入罐中,将药煮上。

桑洛欲去帮衬时,姥姥在旁道:“她自己有手,何须你多事。”

清漪便对他眨眨眼,自去收拾停当。

桑洛便出门去,将院内散落的花盆、陶土及其他物事收拾整齐。

至南墙下看那株矮木,已悄悄缀了一个小小的花蕾在绿叶之间,隐隐可见艳红之色。

待药熬好,清漪取碗盛了,与袁伯喂下。

“这便好了吗?”桑洛道。

“须连服七日方可。”清漪道。

“行了,你先家去,将院中药草分拣好。”姥姥对清漪道。

“袁伯尚未醒转,怕不能自己熬药……”清漪道。

“多嘴!”姥姥喝止道,“让你回去便回去!”

“好。”清漪便点点头,出门自回家中。

桑洛直望着她出院门不见了身影方才回头,却见姥姥又直盯着自己。

“你在此熬药看护,待他醒转,不可怠慢。”姥姥道。

“是。”桑洛揖道。

姥姥便将熬药之事说与他,道:“记下了吗?”

“晚辈记下了。”桑洛道。

“你仔细着,老身回去了。”姥姥起身道。

“姥姥好走。”桑洛又一揖送别。

姥姥却回身哼道:“叫百里奶奶,谁许你浑叫!”

“是,百里奶奶好走。”桑洛也便道。

姥姥亦不回言,自出了门往东而去。

桑洛在袁伯处照顾,入夜亦未归,桑远便寻至袁伯处。

入得屋来,见此情景,便对桑洛道:“他孤身一人,亦无儿女,你便在此照看吧。”

桑洛自然应承。

桑远走后,桑洛便按姥姥所嘱,将药熬好,喂袁伯喝下。

晚间无事,只在院中闲坐,袖中取出长笛来,悠悠然吹出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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