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卜算

“到了先生。”

阿六情致缺缺地停下了脚步。不远处,一支格外热闹的队伍正听着领队人的宣讲。

阿六指向那持牌的男人,那便是之后要顶替自己位置的家伙了。

他将二人一狗领上前去,持牌男人见几人到来,也是立即吆喝道。

“好了,我的朋友们先静静,咱们嗨翻旅游团又有新的小伙伴加入了!”

男人的话出奇的奏效,这帮年貌不一的旅客们在此刻都热情地上来与川久等人闲谈。

“这么年轻的小姑娘小伙子就出来旅游啦?你们的爸爸妈妈没有一起来吗?”

“马姐,少年郎的激情你可是不懂啊。人家正处于在青春时期,活力四射,小小年纪就能够独立出来寻乐子不就是人家精气神的一部分吗?”

四六个同游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个个都热情地将川久、默默纳入到自己这一暂时的小团体中。

倒是给人一种别样的归属感。

众人重新回归纪律的时候,阿六已经不见了踪影。

“在刚刚短短的时间里,我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大家对咱们的新成员川小同志和尹小同志的热情。那么在接下来的一小段时间大家就自由活动吧!大家抱团也好,独自游玩也好,总之就是要有一个统一的目标,那就是在这京都里边把自己的脑子和肚子都给整乐呵了!正午时分,我们再在‘酒游久’大厅碰面,下午便出发攻大湾去!!”

“好!!”

“好耶!”气氛被带动起来,默默也附和着地举起了小爪爪。

兴奋过后,当然就该考虑填饱肚子的问题了。

“你早饭没吃饱?”川久诧异道。

“饱是饱了,还有点撑……但是——”默默努了努嘴,理所当然地说道:“我就是还想吃嘛!”

川久不明觉厉,变化出一小包糖豆递给了默默,便独自到了领队男人的跟前。

“我看你们这样子搞,可不会带来什么收益啊。‘嗨翻旅游团’,当真是个公益项目?”

“哦?难得有人会这么关心我们的情况呢,我还以为加入咱们的都是娱乐至上的人物呢!”

导游也是一点都不回避这个问题,乐呵着回复到:“不过也对,其实也跟我说的一样,‘嗨翻旅游团’到底不是平平常常的人能够加入的。来到这里的,一定都是有着一颗不拘小节、探索愉悦的心灵。有这样的贵人为我们引路寻觅这世上的快乐,我们旅游团还能有什么额外的奢求呢?”

“说的倒是漂亮,但要按你这个说法,咱一个好好睡觉却半途被你们折腾过来的人,难道不属于滥竽充数吗?”

“毕竟,一开始我可不是很乐意陪你们耍猴啊——”

“嗨嗨害,话怎么能这么说呢……”

“请打住,不想听。”

川久捂上自己的耳朵,权当是听不见导游的话。

他反问道:“现在这么凉的天,你倒是提点提点有什么好玩的吧?”

“啊……”

男人频频咋舌,面前这少年短衣短袖的模样真的是怎么样都无法让人联想到天气冰凉。

不过作为一个专业的导游,他又怎么可能回答不上游客如此基础的问题呢?

“东行七百米左转,直走闯过两道十字街口后往北面走,这会儿那里都会有个逗趣的算命老先生。你去那儿溜达溜达,十有八九能收获意想不到的乐趣。”

“算命的?那不就是编故事的嘛!”一想到故事,川久的脑海中立马就浮现出了说书人那张偶尔欠揍的面孔。

也不知道老家伙现在有没有歇菜;没歇菜的话,也一定在被听客暴揍吧?

思绪渐渐飘远,又灰溜溜地跑了回来。

他一把拎起默默丢在了只狼背上,反手就是一个大屁股兜。

“二哈,咱们走起!”

“嗷哈~”

“哟哟哟,小狗狗冲鸭!”

虽然不知道要干嘛,但默默也是打了十足的配合。

这一行人,眨眼就在导游给出的路线上跑了没影子。

领队人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草,嘬了两口。

另一只手中的导游牌化作了一颗滚珠,在几根手指之间辗转往复。

这样的动作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倏地,男人长呼一口气,大彻大悟了一般。

“原来一早就被看破了啊……罢了,只不过又多个竞争者而已。”

……

另一边的路径终点,在一座城中拱桥的下方洞口处,果不其然立着一个“算,都可以算!”的白底旗帜。

川久迫不及待地坐上了算命老先生桌前的小板凳。

那老先生黝黑皮肤长白须,圆片黑墨镜,非常时髦的江湖骗子妆容。但那尖削脸廓,老枝横虬模样,又是分外精实慑人。

“老头,算命不算?”

川久问道。那老人但是提笔不语,指了指身侧,正是旗帜上那五字。

举手投足间,便流露出了无不可算的霸气与自信。

川久笑脸相对,“那既然如此,你给咱算算算命的命算命几何如何?”

踢嗒。

老先生置笔案上,陈列桌上的白宣纸赫然已成一个“零”字。

“老夫虽半只脚踏进了棺材的,但规矩还算是通透。既敢放言‘无不可算’,那我也自然不会食了它!这一算,不要那逆反的珠子,不稀罕无理的琐屑,阁下交付一句肺腑之言,便算作老夫开工的酬头。”

听罢这老人言语,川久当即拍手叫好,脸上不无期待之色。

“我倒是敢说,就是不知道老人家您敢接吗?”

“大哥哥,你们在说些什么啊?什么算算算不算的,默默都要被绕晕了!”

丫头熟练地收拾好自己,跑到了川久的后头。

算命老先生随意瞥了小丫头一眼,便是不再关注。

“天机来往,以物易物,又有何不可。”他云淡风轻地回道。川久的一席话就如同戏言一般,一老一少就这般逢场作戏,各自扮演着风格独特的角色。

“善。”

川久轻声吐露,整个人气质都变得文雅起来。

在默默的眼中,虽然他在外表上没什么变化,但是总感觉自己跟前的这个人陌生了很多。

再看那位爷爷,虽然眼睛上戴着两个墨块,看不到他的眼神,但是光从那桌上笔走龙蛇的气势,便可看出来不简单。

“好……好厉害。”

默默满眼冒星地感叹道。

然而,不过几秒钟的时间,那老先生便僵在了原地。

“这,怎生会这样,莫非……”他刷地摘下了墨镜,藏在那墨色之下的,竟是一双道图流转的纹瞳!

这一幕把默默吓了一跳,不过川久却是没有丝毫反应。

“老先生,但说无妨。”

老先生直勾勾地盯着那张笑脸,企图从中看出不一样的色彩。

但,遮盖在自己推演道路上的那覆世大雾,在此刻反是更加浓郁。

“罢了,阁下神秘异常,老夫无能推算。这招牌,没想到竟是砸在了今日!悲乎哉!!”

算命先生长唏嘘,手中再度执笔。

他另取一面洁而携瑕的宣纸覆盖在了那“零”之上。那纸张单纯只是向上一盖,未见笔锋走动,便见那形态复杂的“零”在其上透成了一个规规矩矩的“〇”。

“天,圆;地,方。”

“这天地扯到一起,尘世生灵就要蹦出来凑热闹。此间有地仙,天上便有天仙。”

“两条腿走路的,四条腿走路的,都是一路的角色,看到了天大地大,便妄图把自己变成最大。”

“最终,他们都成功了。后世除了天大地大,果真还就有了人大。”

“人大?为何不说妖大魔大修罗大?”川久一字不漏地吃下了老人的话语,当下兴致盎然地反问道。

老先生方才继续行笔,在那似圆之缘勾勒出了一个方形角,继续道:

“那些个独脚、三脚、四脚的畜生当然也大,但老夫身而为人,哪里有不敬自己反敬那异族的道理?!”

“???”

安安静静趴在边上晒太阳的二哈,听到这话,当即投来了迷惑的目光。

它冲着那老头,喉咙里呜哝呜哝地吼着。

要不是那裤衩子还在这,它指不定得把这家伙给撕了。

人家堂堂只狼王兼准传说级二哈,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那愤愤的模样被默默瞧见了,后者当下抱了上来。

“大狗狗不要生气,虽然你不是畜生,但你可是二哈呀!会流口水的二哈不比畜生差的!”

“???”

闻言,二哈把全部的目光都放在了这个小女孩身上。只见它歪了歪狗头,微启着大嘴,用那对炯炯有神的大蓝瞳跟默默对视着。

如此听话的小狗狗,自然立马便受到了默默的宠爱。

老人禁不住打量了眼边上这跨物种交流的两位,眉头微微融起。

此真乃天下之奇女子哉!

一旁正沉浸式听老人吹逼川久见老头分了神,当即厉声喝道:“别开小差!”

算命先生蹙起眉头,但转瞬也释了怀。

“为人而大,便是做了地上的神仙。他们有棱有角,性情作妖。”

“这棱角之谈,有如这纸上一隅。自内而外望去,道路坦坦荡荡,终点也是具象可见。可是行至那尽头,人便不可避免要经受狭隘的压迫。”

“自外向内而观,道路亦是坦荡荡。漫漫无涯,待寻得有质之物时,奔赴而来的,却又无不裹挟着那锐利的尖角,将探寻者刺破。”

“老先生虽然讲了许多,可我偏认它为胡诌又如何解得?命几何的答案,又在哪里呢?”

“哈哈!天机不可道尽,可阁下执意如此,老夫又怎会畏惧?阁下倒是交代老夫一句真言,可相谈至此,可曾有一句不是在糊弄老朽?”

那老道人浩然大笑,虽字字争锋,却完全没有敌意。

川久白了他一眼,文雅的气质瞬间破功。

“像我这么尊老爱幼的五星好市民,怎么会舍得抢老人家您的饭碗呢?您瞧瞧我不正准备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嘛。”

“可乐,可乐啊!”

算命先生把墨砚一收,毛笔笔锋点上了一尖朱砂,全神贯注地在那似圆内缘又抵上了一隅方角。点线相连,画面的三个部分便被巧妙地整合成了抽象的方圆。

“天,圆;地,方!地大人大,看似与天齐头,又何尝不是在天圆之内兜兜转转!它们的棱角都被这圆磨平,被这零磨平,永恒地在其中周转。天圆不大吗?大可纳地人!天圆大吗?一线而已,差距于地人不过算术之惑!”

“然而就是这样的天,三大才齐齐鼎立。人法地,地法天,天圆斗转,三象无穷。”

“我周永元之前,人窥地相,裨益薄凉;人窥天相,自损八千而不知其数。自我周永远起,化窥为算,置算为悟。偏立这人为地之大,而得悟于天圆。天本包容,若非道人算术自恃借用、强取的核心,又何致兵溃于己?”

“阁下所问老朽之命几何,谈之人命长短,一生不过须臾弹指;若谈之天地人象,吾命便为零,不可量亦无束于度量之数!”

老先生突然大喝,把听得迷迷糊糊的默默一下给炸醒了。

“啊!讲完了吗?”

丫头左右顾盼心茫然,不过,一般这种时候鼓掌肯定没错。

“脑洞很大嘛~不过老人家,你把自己吹得那么牛逼,真的不怕有人捶你吗?说起来,我果然还是更喜欢说书人那股味道啊。”

川久的思绪飘远。

算命老人愣住,万万没想到自己得到的回复竟然这么敷衍。他灵光一闪,突然低头掐指推算起来。

那高格的瞳孔,也在川久身上倏地放大。

“竟然,不是虚言……”

老人心力憔悴地跌坐在了椅子上,老嘴微张,霍然失了气色。

川久也在老者的面前坐了下来。

“不过啊,找你这么说,天不也同地人无二,是无棱无角,莫得性情的存在吗?我怎么觉得,这天只是孤独久了,病了,才最终堕落成了这么个三无产品。要是来个什么逆天伐道者好好调教它一番,天会耍的脾气,指不定要比断魂椒还要火爆呢!”

“竖子岂敢!!”

听到川久如此调侃自己心目中包容万象的天圆,那颓唐的老者瞬间伸腿瞪眼,气得发抖。

川久两只手背在身后,笑眯眯地盯着老人。

这样的表情,反是使得老人陷入了对自身的怀疑。

他似乎在冥冥之中抓到了一缕联系,那暂时令自己捉摸不透,又可能是大逆不道的联系。

天同地人,天同地人……难道是这个吗?

刹那间,一道灵光跨越了无数的距离,炸开在周永元的脑海中。

天同地人!这是,这说的是……

万象无界啊!!

大彻大悟的须臾之间,他对这世界的理解无限制地解封。那震惊的色彩,简直要从老人的眼眶中满溢出来。

默默见那周文元一动不动的样子,眨巴眨巴眼睛,好奇地凑到二哈的耳边。

“狗狗,老爷爷是不是得了老年痴呆症啊,我们要不要让大哥哥带点药给他?”

“嗷哈~”

你就省点心吧!二哈鄙夷地瞟了一眼默默。虽然它在默默这儿体验到了无尽的卑微,但哈生向来是公平的。自己有多么的卑微,就能从自己的小主人的言语中收获到多少的优越感。

半晌过后,周文元方才从刚刚的震撼中回过身来。再看川久,早就不知道做了什么把戏,在小板凳上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

他回忆起自己过往的一幕幕,更深刻地认识到自己圆心根本的的做法并没有差错,走了歪路的仅仅只有自己对于“悟”的见解罢了。

想来惭愧,没不久才变相地夸耀着自己的悟性卓绝,他却不曾想自己最出众的地方恰恰就是滋生问题的温室。

老人愈加钦佩地看向了躺平的短袖青年。

虽然自己完全看不透面前的这个人,但是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算到”呢。

这个时代,怕又要成为历史的一个高潮了吧?

“老头啊,”算命先生正在心中感慨着,川久却是又闭眼闲道:“看你玩了那么久,我倒也想胡乱耍两下了,你怎么看?”

“哦?”周文元的兴致立马就被这话勾动了起来。

“阁下请讲。”

“嗯……经过我疯狂跳步但又不失严谨的科学计算,容易观察得到这桥洞后边有个巨大火药桶的导火索。”

二哈、周文元的注意力齐齐被川久牵引到了那洞口。

只见那边,侧身站着一位挺拔的男性。

而那人手中的折扇,也在同一时刻掉在了地上。

显然,那是一个不那么光明正大的旁窥者。  27248/11041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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