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回、季王爷走马串巷两皇子重见天日

一名穿着华丽的青年瘫坐在阴暗的死牢中,沉重的枷锁让他苦不堪言,他开始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后悔自己没有策划出更周全的行动……

顺德八年腊月五日

玉明城,玉明县,大理寺

子初?夜半?困敦

大雪纷纷扬扬落下,那一片雪花在空中舞动着各种姿势,或飞翔,或盘旋,或直直地快速坠落,铺落在地上。

大理寺的死牢昏暗无比,两名锦衣青年靠在墙上。

周玉兴望望牢门外,厉声喝道:“外面小子们,你煌王爷爷饿了!还不送酒送肉进来!”

这牢房阴暗的很,且又低又潮,让煌王吃了不少苦,更不要说一旁带枷的周玉明了。

“哟。煌王爷好自在啊。”随着人声响起,一名穿裘衣的青年走到牢门外。周玉兴一时竟没认出此人,直到青年唤了声“老五”。

周玉明在墙角眯缝着眼,他一眼认出来者是季王周玉泽,但他没有说话,因为他并不知道来者是宣什么圣旨皇命的。

万一是费为庶人或者入狱数载的可就完了。

周玉泽蹲在牢门口,笑道:“老五,老六,干得好事啊。”裘衣领上的狐狸毛挡住他的半张脸,让人看不出的的表情。

周玉兴一撇嘴,嘟囔道:“我俩救驾还救错了。”周玉泽笑了一声,摇摇头,道:“不是救错了,是来的时辰不对。”

“怎么个时辰不对?”周玉明扭着身子蹭到牢门旁。季王搔搔头,怪笑道:“去的那么巧,老爷子肯定以为你俩之中也是同党。”

周玉兴吃了一惊,正要开口,周玉泽却接着道:“放心,太子爷连夜去给你们说情了,料无大碍。”

他顿了顿,道:“你们还是要谢汪白,他挨个宫串着说此事,现如今太子爷、老二、老三都去了,我与太子商定,先来看你们。”

周玉泽摸摸鼻子,笑道:“怎么?刚才我听煌王爷饿了?这大理寺外不远可就是西市……”

周玉兴心头一喜,忙道:“四哥,且给弟弟买些吃食吧,快饿昏了,这一日也未食得多少荤腥。”

季王一笑,伸出右手,道:“且拿些银子出来,我好出去给你买些。”周玉兴面露苦色,道:“全且佘着,等弟弟出去,一并算了。”

周玉泽站起身,抖抖裘衣,白狐狸毛的毛针搔着他的脖颈,他微微歪了歪头,道:“行,你就佘吧,老六吃什么?”

周玉明一抬胳膊,连着枷锁一起抬起来,道:“炙肉烧鹅,外加一壶葡萄酒。这死牢快把我冻死了。”

周玉泽看看两人身上略显单薄的衣裳,脱下自己的裘衣扔进牢内,道:“且避避寒,我去给你们买些吃食。”周玉兴连忙将裘衣捡起,凑到周玉明身旁,两人共披一衣。

周玉泽快步走出大理寺,他看着外面的鹅毛大雪,不禁打了寒颤。他眯眯眼,解开了拴在栓马桩上的枣红马,翻身骑上,抖缰绳往西市方向去了。

而牢中的周玉明却犯起了嘀咕,“这汪白何许人也,竟能随意串宫。”周玉兴躺在茅草堆里,道:“这汪白可是一个伶俐人物,他在短短三年内取得父皇信任,从一个地方郎中,成了文威军都尉。”

“郎中?”周玉明来了兴趣,问道:“一个郎中是怎么入的宫?”

煌王道:“人家是华妃外甥,字柏直,因作战勇猛,被军中称为雪云豹。早些年进宫侍候华妃,遭皇上赏识,历任云马阁、宣威军护队伍长。后因监军有功,总领京兵精锐,文威军“第三团营“。”

周玉明眯缝起眼,道:“父皇手下还真是‘卧虎盘龙‘啊。”他望向周玉兴,道:“太子爷以后要是成了皇上,这些人……”

他没有明说,但是周玉兴明白他的意思,确实,曌帝手下人才济济,没有一个善茬。曌帝在时还好,他们只听曌帝的,如果有朝一日曌帝驾崩,他们若是反了……

周玉兴不禁打个寒颤——那就是场噩梦!

玉明城,玉明县,西市

子初?夜半

雪,盖满了屋顶,道路,压断了树枝,隐没了种种物体的外表,阻塞了道路,漫天飞舞的雪片,使天地融成了白色的一体。

此时的西市人流正多,各家的小贩、食客一股脑地涌到街上。大雪并没有将食客们的兴致打压下去,西市一共二十三条路,路路都是人流。炙肉、美酒、菜肴的香气在各条道路上飘散。

周玉泽抖抖缰绳,让坐下马的步伐慢了下来。他四处张望着,终于找到那面“佘三钱”的小旗。

“佘三钱”是西市有名的酒坊,老板姓佘,酿出的葡萄酒极好,入口甘甜,香醇无比。只是价钱昂贵,一壶葡萄酒要出七银又三钱的高价,一般人可消费不起。

周玉泽一挑眉,驱马过去,美酒的醇香让他起了精神。周玉泽望望摊位上的胡人,开口道:“打两壶。”

“七银三钱。”那人连眼皮都没抬。

季王眯眯眼,扔出一块元宝大银,道:“不必找了。”那胡人见了那块大银,慌忙立起来,笑的满脸是褶子,道:“多谢客了。祝客您发财。”

周玉泽道:“恭维话少说,且把酒装了。”那个胡人笑着点点头,连忙从一旁的台上取过装酒葫芦。

周玉泽望望四周,坐下枣红马不住的打着响鼻,它今日变得极其烦躁,前蹄止不住地刨着土。周玉泽与它一样烦躁,周玉厚做的此事足以被杀头,最好的下场也是个贬为庶人。

“客,酒好了。”

那胡人提着两个葫芦,举到周玉泽伸手可以拿到的地方。周玉泽叹了口气,不想再想这烦心事,可又不得不想。他伸手接过酒葫芦,驱马向前。

周玉厚养刺客的事情曌帝早就知道,只是平日里没有过分的言语。太子与周玉立明里暗里说了周玉厚几次,但一直没有点破。周玉厚昨夜此举是将“反贼”的帽子扣实了。

季王一眯眼,勒住马,他看看一旁酒楼的匾额,翻身下马。现在周玉厚的性命只掌握在曌帝一人手中,怕是太子也劝不了了。

周玉泽摇摇头,不想再想,他抬腿走进酒楼。酒楼不大,只有两层,柜台处立着一名青衫女子。周玉泽挑挑眉,扔过一锭大银,道:“炙肉四盘,胡饼三张,羊腿两只,外加一只烧鹅。”

那姑娘一开始在低头查账,忽的见了这大银连忙抬起头来,却见眼前立着个轩然霞举的青年。周玉泽扯过一只凳子坐下,掸掸衣裳上的雪,道:“用食盒装上,我带走。”

这姑娘微微晃晃头,头上的步摇也跟着晃动,周玉泽瞥见,便问道:“怎地?银子不够?这锭大银就是在皇宫里使,也够买盘佳肴的,你家店莫不是比皇宫中的御膳还要贵?”

那姑娘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客出手阔达,这银子太大,小店找不开。”

周玉泽抬手挠挠眉毛,道:“多的钱就当白给了,不然,先且记账,下次来时再从里扣。”

姑娘点点头,连忙吩咐下厨。周玉泽摁摁眉心,不禁烦躁了起来,周玉厚做的事实是混账,奈何老五、太子都想保他一命。

周玉泽不由得有些恼火,他们就是再怎么想保周玉厚,可他的生死还不是曌帝一句话的事。

“咚”的一声轻响,面前多出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随着响起柔和的人声,“外面冷,客且喝些姜汤驱寒。”

“嗯,多谢。”周玉泽应了一声,这才开始打量这名姑娘。刚才没有来的急细瞧,现在一看周玉泽才发现,这姑娘碧鬟红袖,娉娉袅袅,正是桃李年华。

周玉泽起了爱慕之情,时不时地便拿眼瞟那女子,他等了约有半刻,开口问道:“敢问姑娘芳龄?可曾婚配?”

那姑娘正低头倒茶,听了这话,不由得手上一抖,扭捏不敢言语。周玉泽正要再问,那门外却走进一名披甲汉子,随着响起的是那姑娘的一声“哥”。

周玉泽不禁回头看去,却见来者龙章凤姿,身着亮银山文甲,头戴银龙缚珠盔,正是曌帝仗刀将,云龙军统领,萧川。

萧川眼尖,才进门就见季王在一侧坐着,但他没有言语,而是假装没看见,等着周玉泽先行礼招呼。——此刻,宫内众人避皇子如避猛虎。

周玉泽见是萧川,便立起身,行个叉手礼,口中称“喏”,道:“见过萧将军。”萧川一挑眉,假装刚看见周玉泽,故作惊态,连忙还礼道:“见过季王殿下。”

萧川拉过那姑娘,道:“婉儿,还不见过季王殿下。”他接着又道:“这是我妹萧婉。”

周玉泽一皱眉,他没想到这姑娘和萧川还有关系,而且还是萧川的妹子。他急忙开口道:“我只是来买些酒食,无一刻便走。”

萧川眯起眼,正要开口,店里的一个伙计递过食盒,周玉泽连忙接过,对萧川拱拱手,走出店去。

玉明城,玉明县,皇宫

子初?夜半?困敦

坤清宫

宫外雪花飘舞,那雪花洁白如玉,烟一样轻,玉一样纯,银一样白,飘飘洒洒,纷纷扬扬,从天而降。

房檐上已挂上了水晶般的小冰笋,为金色的琉璃檐镶上了一道玲珑剔透的花边。

荥王周玉立斜靠在椅子上,满脸忧愁,一旁的太子扶额低首,也不说话。昨夜之事,无人能说出什么花样来,帮周玉厚脱罪无望也。

许久,太子先抬起头来,摇曳的烛光照在他脸上,显得他的一面脸黑的很,而事实上他也确实黑着脸。

他开口道:“行了,你我二人就是想破脑袋,估计也平息不了圣上怒火,不如找人帮忙。”

周玉立一挑眉,问道:“事到如今,何人敢来?”太子探探身子,道:“司马山。”

“司马山。”周玉立在嘴里重复了一遍,他在搜索中脑中的人名,他突然想起那么一道身影,便旋即问道:“那个无职丞相?”

太子点点头,道:“没错,此人虽在宫中无职,但与父皇相交甚好,可以说是父皇的军师。他的言语,父皇能听进去。”

周玉立眼角一抽,道:“那此时还不快去,周玉厚是死有余辜,老五、老六可是救驾去的。”

周玉喆一摆手,道:“父皇也知道他们是救驾去的,但刚才你没听见老头儿说什么?来的太巧了!”

他顿了顿,又道:“那个时辰去,就是救驾,也是与周玉厚有所牵连。”周玉立摩挲着锦袍上绣的菊花,不再说什么,此刻说什么都是白说。

“不如我派两个伶俐的太监去寻司马先生,总比干瞪眼好。”徐秋月一袭八宝珍珠衫,端着两碗银耳羹走上来,道:“且吃些吧。”

太子周玉喆率先端起羹,道:“不可,此时还是皇子去为妙。”

“吃不下。”周玉立嘴角一抽,又靠在椅子的另一侧。徐秋月瞪了他一眼,吓得周玉立不敢再说。徐秋月又道:“那大哥说派谁去合适?”

周玉立端起羹,铁青的脸色缓和许多。他用玉匙搅动着羹汤,眼神飘向周玉喆。太子放下碗,思索片刻,道:“老三行事鲁莽,但也好道是‘粗中有细‘,不如就让他去。”

徐秋月点点头,道:“那我去叫他?”太子点点头,道:“好,告诉他,赶紧去请司马先生,老五、老六的小命可就在司马山的嘴皮子上呢。”

徐秋月连忙道声“好”,疾步走出殿外。周玉喆靠在椅子上,缓声道:“我们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是生是死,就看他俩的造化了。”

周玉立衔了口羹汤,道:“有点淡了。”太子嘴角一抽,端起碗,吃了一口……

子初?困敦

大理寺外

大片大片的雪花,从昏暗的天空中纷纷扬地飘落下来,落在各处和一名锦衣青年的身上。

周玉泽骑着枣红马不慌不忙的停在一根栓马桩旁,他翻身下马,将食盒、酒葫芦放下。他将马拴在栓马桩上,将马鞍的皮带放松了些,让马更舒服一点。

他拍拍马脸,拎起食盒、酒葫芦,这才走进大理寺。他才进去,便迎面撞上一个老头,他抬头一看,是大理寺卿刘萧柏。

周玉泽向来对他没什么好感,也不行礼,只是道声“见过刘寺卿”。

刘萧柏微微点点头,径直走出大理寺。周玉泽剑眉一挑,看来他不再升迁是有原因的,目无尊长,顶撞同袍,对皇子不回礼,只是点点头。

若是平日,周玉泽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定要对刘萧柏“冷嘲热讽”一番,可今日……烦心事已够多了。

周玉泽跨步走进大理寺,满天的大雪,也不知道死牢里的两人冻成什么样了。周玉泽苦笑一声,快步走进死牢。

而死牢中的两人手脚已经冻木了,正等着周玉泽带来吃食。周玉泽放下食盒、酒葫芦,扯过一只椅子坐下。

周玉兴连忙凑到牢门旁,道:“多谢四哥。”周玉泽打开食盒,取出里面的炙肉、烧鹅,放到桌子上,道:“废了我不少银子呢。”

周玉明走到牢门前,用手敲敲木枷,道:“他娘的,带着枷锁,不得劲啊。”

季王听着那“咚咚”的响声,干笑一声,刻薄道:“现在下面的奴才厉害了!连皇子都不放在眼里了!”

周玉兴连忙打断了他的刻薄,道:“四哥,先把吃食拿过来的,肚子都饿瘪了。”周玉泽走到牢门前,弯下腰,一手抓住铁锁,一手从腰间摸出障刀,将铁锁撬开,他推开牢门,走到周玉明身旁。

“三扭蛇锁。”季王嘀咕着,用障刀拧开铜锁,拇指得从下面一扳,中间暗暗使劲,只听咔嚓一声,枷锁裂成两块。季王和周玉兴两人各执一块,缓缓站开。

周玉明从地上爬起来,他晃晃发酸的手腕,急忙走出牢门,直奔炙肉、烧鹅,周玉兴也跟着走出牢门。

今天他基本没怎么进食,只在几个时辰前吃了些点心,此时腹中空空,眼前隐有金星。他略一低头,看到在一侧虚掩的食盒盖子下,露出一截烤羊腿。

那羊腿烤得金黄酥软,周玉兴急忙抓起腿骨处,将羊腿拽起来,外面虽是漫天大雪,但羊腿还没有腥膻凝滞。

周玉兴张开大口,毫不客气地撕下一条,在口中大嚼。这羊肉烤得酥香松软,还加了丁香、胡椒等名贵香料调味,还浇了热油在上面。一落肚中,立刻化为一股热流散去四肢百骸,立即让人回了元气。

周玉明夹起两片炙肉,蘸着椒盐,放进口中,肉烤得很嫩,虽外面有些焦边,但并不影响口感。

他嚼着肉,嘴里含糊道:“酒呢酒呢?这肉不配酒可惜了。”

季王拎起酒葫芦,打开葫芦盖,只听“嘭”的一声响,那酒香四散开来,满牢都是葡萄酒的甜香。一旁坐着的周玉明不由得“咕咚”咽了口唾沫,季王先尝了一口,后而递过酒葫芦。

周玉明接过,先喝了一大口,又撕开盘中的烧鹅,先拆下一条大腿放入口中,这烧鹅没有肉的膻味,更多的是食物本身的清香,而且上面淋的酱汁也非常好吃,脆皮绵肉一期被他卷入口中。

周玉兴饿急了,一条肥嫩羊腿一会儿工夫便啃得只剩骨头。他拿过一只酒葫芦,灌了一大口,顿时觉得一股暖流传遍全身,原本冰凉的身子登时让这酒给捂热了。

季王夹起片炙肉,放进嘴里,道:“这些吃食,是我在“香菇楼”买的,这家店可不简单。”一侧嚼着鹅肉的周玉明问道:“怎么个不简单法?”

“那店是萧川的妹子开的。”周玉泽嚼着肉,道:“我临走时还看见萧川了。”周玉兴用袍领搔搔脖子,有些含糊道:“没听说过萧川还有妹子啊。”

“千真万确。”周玉泽灌了口酒,道:“他妹子长的是真漂亮,叫萧婉。”

“哟。”周玉明一脸奸笑,用油手竖个大拇指,道:“四哥,厉害了。”“去去去。”周玉泽甩甩手,将炙肉蘸了些椒盐,道:“这可不能瞎说。”

周玉兴奸笑一声,道:“四哥,我们可没说什么啊,这回可叫‘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了‘。”

“哎,对。”周玉明又撕下一只鹅翅,道:“你这是不打自招。”

季王一时语塞,便不再说话,而是自顾自的拿起一只羊腿,周玉明连忙从羊腿上撕下一条肉,他将羊肉放进嘴里,嘟囔道:“不如,让父皇给你赐个婚得了,反正老头也把萧川当自己人。”

周玉泽将羊肉放在食盒盖上,抽出障刀,切下羊肉来吃,干笑道:“胡闹,这事儿可胡说不得。”

“哎,四哥,这事儿可不是胡说。”周玉明又撕了条羊肉,笑道:“太子爷、二哥都成亲了,我这也有个娃娃亲,你这方面上也要抓紧些。”

“对对对。”周玉兴嚼着炙肉,喝了口酒道:“你赶超三哥一步,无伤大雅。”季王伸开五指,抓过酒葫芦,道:“行了,过了这阵子再说吧。”

…………

皇宫?东门

子初?阳气混沌

雪还在下着,那笔直的石砖路上已经盖上了一条长长的白羊毛毯子,天和地的界限并不那么清晰,都是白茫茫的。

一辆气质华贵的四望车缓缓驶来,车辙压着雪,显得格外显眼。它身边簇拥着三名穿锦衣骑良马的侍卫,还有一名穿着华丽的青年,无半刻,马车缓缓停在东门。

太子和荥王早已恭候多时,他们争先恐后的簇到马车旁,那名青年放下木梯,看着木梯直直的嵌进雪中,他道:“快点吧,先生,十万火急啊。”

“莫慌。”随着人声响起,马车里躬身走出一名老者,这老者头戴帽幞头,身穿紫袍,袍上用金线绣满了月季与菊花,贵气满身。

太子连忙伸手去搀老者,“司马先生辛苦了。”老者摆摆手,苦笑道:“莫说辛苦,老夫还没说说成呢。”

周玉煦跳下马车,对那些守宫门的宣威军摆手喊道:“快开门!”荥王搀着司马山,满脸堆笑,道:“不管怎样,还是辛苦老先生了。”

司马山神态平和,脚上步伐稳健,他道:“现如今皇上如何?”荥王看见前面的门槛,道:“老先生抬腿。”

一侧的太子道:“皇上龙体无碍,现居华妃沐风宫,文威军都尉汪白在内陪侍。”司马山不由得加快了步伐,问道:“六哥儿、五哥儿在大理寺死牢可有人接应?”

荥王在一旁连忙回道:“老四季王在那儿接应,此刻尚未回信,向来应是无碍。”司马山点点头,脚下速度不减,几人一道烟地往沐风宫疾走。

无一刻,已能望见沐风宫的琉璃飞檐,琉璃做的脊兽在月光下显得亮晶晶的,一眼便能望到。

此时雪已经停了。

眼见离着沐风宫越发近了,周玉煦眼珠一转,道:“父皇心情烦躁,我等不便叨扰,还请司马先生一人进去吧。”

司马山心中冷笑一声,这个怡王还真是聪明,难怪宫中称他“瑞皇子”,他知道此刻他们进去少不了挨一顿臭骂,弄不好还会跟煌王、六皇子一个下场,所以干脆不去。

司马山有心要逗逗他,便道:“老夫不熟宫中路径,不如怡王殿下在前带路。”

周玉煦眉头一皱,他明白,这个老头儿是存心逗他,于是道:“不瞒先生,我实在是怕了,带路的事还是让太子爷代劳吧,我与荥王在宫外候着。”

话说到这份上了,怡王就已相当于和司马山坦诚相见,言明了因果,司马山也不想再逗他,便开口道:“那便有劳太子殿下了。”

周玉喆一愣,连忙行个礼,道:“不敢不敢。”他回过头,狠狠剜了一眼周玉煦,再回头时却见那朱红的宫门。

怡王脚步一滞,然后便是一副“快点把老头儿带进去”的模样。一旁的荥王在侧陪同着,此刻见了沐风宫的宫门,也停下脚步,从怀中摸出五香丸来嚼。

周玉喆望望两人,见他二人不再动弹,就随即一伸手,道:“先生快请。”司马山早看出几人的小动作,便笑了笑,疾步进宫。

而荥王、怡王自觉的靠到朱墙边上,等着宫里的小太监给他们传信。

太子疾步领着司马山进了沐风宫,过了三院,未见曌帝人影。周玉喆心焦,急忙扯住一个小太监,问道:“皇上何在?”

那太监倒也伶俐,便道:“皇上此刻正与华妃在后面歇息呢。”周玉喆眼角一抽,快走几步,脚刚踏在那门前,又撤了回来。

他怕曌帝正与华妃在行周公之礼,自己一个太子自然不敢上前打扰,可事态焦急,不去又不行。

司马山看出他的为难,便扯过刚才那个太监,那太监极其伶俐,不等司马山言语,便扯着嗓子道:“司马先生到!”

这一声喊,惊动了房内斜靠在凤榻上的曌帝,他刚刚躺下,想要假寐一会儿,却让这太监给叫醒了。他抬头看看陪侍左右的华妃与汪白,汪白跟着曌帝多年,一个眼神便知曌帝要干嘛。

他当下会了意,急忙打开门,道:“请司马先生入内讲话。”司马山躬身道:“宫中不便,老臣就在外言,皇上在内听见便可。”

汪白回头看向曌帝,曌帝伸出两指一摆,汪白便转过头,扒着门框道:“皇上已知。”

司马山先客套一番,假意嘘寒问暖道:“圣躬安。”

汪白答道:“朕安。司马先生有何话便说了吧。”司马山合合眼,道:“那老臣也不客套,单刀直入了,臣有三问,万望圣上一答。”

汪白揣着手,道:“先生请问。”司马山躬身问道:“敢问皇上为何囚禁煌王殿下与六皇子。”

汪白一眯眼,看向靠在榻上的曌帝,此刻曌帝已坐了起来,以目视汪白,汪白会意,便道:“皇上说,煌王与六皇子救驾时机巧妙,似与七皇……”

他意识到自己失言,便改口道:“似与周玉厚同谋,见事体不协,便假意装作救驾。”

司马山当即反问道:“既然煌王与六皇子是与周玉厚同谋,那为何要带奉旨领兵进宫的汪都尉来一同救驾呢?这汪都尉又为何要带着三十名身强体壮、久经沙场的文威军老兵呢?”

他顿了顿,道:“微臣不懂,望圣上为解。”汪白看向曌帝,却见此时的曌帝已经站了起来,就站在他的身旁。

汪白正要开口,曌帝却对他摆了摆手,他知趣的退到一旁,曌帝走出门外,看向司马山,道:“你好大的胆子。”

曌帝这话声音不大,但份量很足,吓得众人微微发颤。而司马山公然不惧,反而上前一步,道:“请圣上为解。”

曌帝不再说话,而是盯住司马山,沐风宫一时间安静了下来。许久,曌帝开口道:“随朕出去说。”言罢,他抬腿往宫外走去。

司马山一愣,旋即心头一喜,看来自己的话有效,曌帝肯放过煌王与六皇子了。他连忙跟上曌帝,可曌帝步伐极快,直将他引到清华湖。

望着反光的冰面,曌帝道:“有什么话就说吧。”司马山捻捻胡子,道:“文威军是陛下安排在那儿的吧。”

曌帝没有回答,而是换了个话题,“你就怎么护着老六?”

司马山轻声一笑,曌帝终于切入正题了,作为一个跟随曌帝多年的老臣,他就好似曌帝肚子了的蛔虫。司马山明白,昨夜的事绝不是明面上那么简单,反而,曌帝是借此机会要干什么事。

他道:“微臣不敢,只不过,煌王与六皇子此事实在是冤枉。”

曌帝冷笑一声,用手指着司马山,道:“你就是茅房里的砖头,又臭又硬!”

司马山陪着笑脸,道:“皇上如此行事,是为了让众皇子安分一点吧。可如此,岂不是屈了二位皇子?依臣拙见,只惩处七皇子一人便可。”

曌帝看着司马山满脸的褶子,道:“皇旨不可收!”司马山心头大喜,这话的意思是曌帝想要免了两人的罪,但是需要一个台阶。

他忙道:“正是正是,圣旨确实是不能收回。皇上若是想要惩处两人,也有的是法子。”

曌帝乜斜一眼,问道:“什么法子?”司马山笑道:“听闻邵国欲起兵锋,皇上这几日正为之头痛?”曌帝冷哼一声,“你倒是什么都知道,说吧,有什么招?”

司马山喜道:“臣有一计,可压邵国,亦可惩两皇子。”“何计?”曌帝问道。

“久闻邵国水路纵横,而我大曌军士善骑射,陆战天下驰名,骑兵更是举世无双。”

司马山一脸奸笑,道:“但,不习水性,水战与邵相差甚远,不如借此机会,使两位皇子各领一股军马操练操练。”

曌帝还是看着湖面,没有说话。司马山便接着道:“六皇子好似龙之六子,时常背起三山五岳来兴风作浪,不如借此机会,把那军队当做石碑,将他压上一压,磨磨锐气。”

曌帝眼角一抽,道:“那依你看……在何处操练为妙?”

司马山挠挠眉毛,道:“悸江,那里人烟稀少,且水路纵横,可为军士操练之地。”

曌帝点点头,看向湖面,他心中思绪万千,但口中却顺着司马山说,他道:“那行,周玉明行六,对龙九子之赑屃,他军就叫赑六军。”

司马山一愣,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并没有劝动曌帝,而是曌帝借他的嘴来办这件事。曌帝自己不方便干的事情,他会找别人帮他办,司马山这才意识到,他如果不来,就会坏了曌帝的大事。

他眯眯眼,笑道:“皇上,您这棋下的是越发高明了。”

曌帝一笑,道:“是吗?朕可没这么觉得啊。”司马山躬身陪笑道:“实是高明,那臣便去宣旨了。”

“不急。”曌帝一摆手,道:“挨道天明再说。”

…………………………

玉明城,玉明县,大理寺

辰初?食时?万物舒伸

咚咚咚

战鼓声又响了起来,他攥紧了手中的偃月刀,战马已经倒在不远处,而眼前充斥着穿着各种铁甲的将军们。

自己离敌军主将只差一步之遥,他的肌肉微微绷紧,努力地榨出骨头里的最后一丝力量,要突然发难……

周玉明猛的醒来,可枷锁牢牢锁着自己的脖颈和双手,连从梦中惊醒都动弹不得。

梦里那战鼓的咚咚声,原来是有人在用手敲打木槛。他抬起眼皮,看到牢门前站着三个人,一个是死牢的节级;一个是季王周玉泽;还有一个人圆面短眉,下颌三缕细细的长髯,眼神关切。

“司马先生?”周玉明微微一愣,旋即笑道,“想不到您居然来了。”言语之间,可以听出他的惊喜。

司马山没有解释,他冲节级喝道:“开牢门,卸枷锁。”节级鼓着两只眼睛,扫过司马山右手捧着的卷轴,他吃了一惊,慌忙掏出钥匙,哗啦一声解开牢锁,让两个牢头去卸枷。

两个牢头连忙冲进牢内,先搀起了煌王,紧接着开始拆周玉明的那张枷锁。一侧周玉泽冷哼一声:“笨蛋,这是三扭蛇锁,拇指得从下面扳,中间使劲。”牢头连忙遵其指示,只听咔嚓一声,枷锁终于裂成两块。

两个牢头各执一块枷锁,惶急站开。周玉泽弯腰进入牢里,搀住他的胳膊,低声道:“父皇又有旨了……”

“啊?”

周玉明一脸诧异。他不知道老头子又有什么旨意,但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儿。

季王铁青着脸,看了眼周玉兴,周玉兴会意急忙弯腰走出死牢。季王没有再过多解释,只是催促节级赶紧办手续。

很快,胥吏送下来一份文书,要周玉泽签字。一看那文书的侧封就知道,这是赦免状,而不是移调囚犯的文书,一般用于大理寺或刑部从县狱里提调犯人。

周玉明没想到这么麻烦,堂堂皇子,进了大狱,要出来还这么难。传出去都够让天下人笑一阵了。

他不知道的是,他出狱原本只是一句话的事,可大理寺卿刘萧柏却接机发难,又要文书又要圣旨。——这也是周玉泽铁青着脸的原因。

周玉泽龙飞凤舞地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一干人等离开阴暗的死牢,回到地面。阳光从入口照射进来,在最后几级台阶形成鲜明的光暗对比。

周玉明高高仰起了头,看向头顶的太阳,此时日头正炽,金黄色的阳光洒下来,照在他的身上。

周玉明伸了两下懒腰,一扫地牢里的污秽和萎靡。

一直沉默不语的司马山突然开口了,他道:“六皇子周玉明听旨。”周玉明一听这话,慌忙跪在地下,叩头道:“儿臣听旨。”

司马山打开卷轴,朗声念道:“周玉明,朕之六子,不思上进,反而与反贼同搅一窝。现今念司马山言劝,特赦与你,让你将功赎罪,领赑六军与悸江操练。”

周玉明心中“咯噔”一声,与反贼同搅一窝,这帽子可扣大了,他抬头望向司马山,而后者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周玉明厉声道:“儿臣领旨!”

司马山眯缝着眼看看他,回身走出大理寺。周玉明顿住脚,冲周玉泽道:“我想去见见周玉厚。”

季王一愣,旋即应道:“去吧。”周玉明一眯眼,回身走进死牢。在死牢中最里面的一间牢房,斜躺着一名锦衣青年,他被一副木枷牢牢锁住,动弹不得。

周玉明缓缓蹲在牢门口,他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他伸手敲敲牢门,问里面的人,道:“你可知错?”

里面的青年直起身,粗声粗气道:“若是六哥只是来问我‘你可知错‘的话,还是请回吧。”

周玉明的目光锋锐如飞箭射来,可却不能影响这个“逆贼”分毫。周玉厚神态平和,道:“我只是想给我自己一个公平。”

“你不会有公平的。”周玉明盯着他,语重心长的道:“你心中没有公平,你这辈子也得不到公平。”

他看看周玉厚戴的木枷,又道:“我对你无话可说,你还是等着父皇的发落吧。”周玉厚微微点点头,不再言语。

周玉明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站起身,径直走出死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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