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莫管前路蹉跎

旧日之事令它愤怒不已,以至于提起水蛇之时,它再也不顾及满身的伤痕,任由黑色的血液淌落,汇聚在地上散发出阵阵恶臭。

“哈!那低贱的下等杂血鳞蛇,丑陋肮脏的卑贱奴隶,若不是它,我不会在此苟延残喘,若不是它,我仍旧是天下河流之王!我要你杀了它,将它的肉身凌迟,将它的魂魄寸磔!齐霖,你可愿为我杀了这水蛇?”

它愤怒的俯下身子,眸中怒火几欲成形,在庞大的身躯威压之下,齐霖几乎下意识就要点头。但他还是强忍住内心的冲动,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水蛇能把这庞然大物伤至如此,但他心里清楚,那样的存在不是他现在能够接触的,这老蛤蟆不知看中了他哪点,竟然笃定他未来有机会能杀死连老蛤蟆自己都得退避三舍的存在。于是他试探着问道:

“水蛇?至少我得知道它的相貌!”

巨蟾没有犹豫,只是略施手段,一幅“水蛇”的画面便显现在了齐霖脑中。

那哪是什么水蛇?只见这妖物驼头之上生有鹿角牛耳,蟒蜥之躯遍布鳞甲背鳍,四足呈鹰爪虎掌之态,云气自生如蜃景庇体。莫说这样貌不似水蛇,任何人瞧了都能一眼认出,出此乃真龙是也!

齐霖大受震撼,这传说中的物种居然真切的出现在了自己眼前,一时让他的认知都出现了些许问题。愣了片刻后他才试探着问道:

“这……不是龙吗?”

听到齐霖的问题,老蛤蟆像是听见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一般大笑起来:

“龙?哈哈哈!它也配叫龙?它连蛟都算不得更何况是真龙?一条水蛇披上偷来的皮囊罢了,小子,你莫不是怕了?”

齐霖摇头,此时的他莫说是怕,就连丝毫的畏惧之心也没有。倒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齐霖是太清楚这样的存在还不是目前的他能接触的,更何况是去杀了它?如若有一天他真要依照诺言去屠杀这披着龙皮的蛇,那也是很遥远的将来,齐霖还不至于被捕风捉影般的将来吓到,更不会因为是非观而拒绝这蛤蟆的要求,毕竟蛟龙本就是河宁郡的祸灾之根。

在与世隔绝的河宁郡里,有一则神话故事可谓是家喻户晓,在这神话中,蛟龙作为邪恶的一方来祸害河宁郡的四方百姓,甚至不惜调来五胡之水淹没河宁古郡,直至剩下最后这一座山城。

“莫说它不是龙,哪怕就是,我也原为蟾兄报酬解恨!”

齐霖立三指成誓,郑重的说道:

“我齐霖在此立誓,有朝一日,我齐霖拥有杀死这蛟蛇能力之时,我必当竭尽全力,为蟾兄报仇雪恨!”

“好!好!好!”

金蟾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它今日难得高兴,就连开始寸寸溃烂的身体也未有察觉似的,大笑着继续跟齐霖说道:

“哈哈哈,齐霖,老夫仗着有几分本事让你立下誓言,实则是我占了便宜,你现在不会清楚,到了我这样的地步,看清一个人有怎样的气运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老夫也不白占你便宜,不如给你一些提示以作报酬!”

兴许是这老蛤蟆气数将尽,它自发的都感受道了临近暮年的衰老感,以至于不知不觉间对自我的称呼都换作了老夫。齐霖被它悲壮的气势感染,恭敬的说道:

“前辈请讲。”

“齐霖,方才老夫与你说的并非假话,你身上所背负的既是馈赠也是恶咒,如今你所处的地方独特方才不会遭受苦厄,但你一旦走出此地再次妄用记忆载体来增加阅历之时,你的脑海以及你的身躯将会遭受堪比地狱的痛苦,这份痛苦要比我体躯腐烂之痛更为可怕,如若你有一日忍受不住这样的恶咒,不妨学我一般去寻那冰魄之心来转移痛苦。呵,我几乎能预料到那天,你我的命运虽不同,但遭遇却有相似之处,你终究还是会踏上我这选择的。”

齐霖本想问问冰魄之心到底是什么,但老蛤蟆似乎是看透他的内心一般,摇头说道:

“如今还为时尚早,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任何轻易便能获得的力量都将为之付出惨痛的代价,这是任何人都无法避免的。”

妖蟾叹了口气,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关于你记忆载体一事,我的办法虽有效,但对你不见得全然是好处。用了我方法后这团记忆载体会重回到最初的一点之上,从此你每当到达一个节点便可以触发一次时间印痕,这样一来,你虽然少了能预知未来的本事,却能自发的选择是否同步同一节点下不同时间洪流之中相同选择所带来的丰富阅历,这样你便能短时间内变得非常强大,当然代价也是显然的。”

齐霖听罢略微有些失望,若自己不能预知未来的话,那将来的自己又何必把这么一团记忆送给现在的自己呢?这好比画蛇添足一般,最终还是什么也不会改变。

“小子,你可别觉得是老夫的神通太差,我之前也说过,无论你做什么都不过是在时间洪流里扔下一颗石子罢了,时间之河有着极其强大的自洁能力,若这记忆载体只是一团记忆的话,莫说是传送到你现在的脑中,哪怕仅仅是在时光之河中逆流,也会瞬间被湮灭吞噬,所以说不让你看到详细的未来之事在某种程度上也算你自身的行为!”

齐霖很敏锐的抓住妖蟾的话柄。

“详细的未来之事?难不成还可以看个大概?”

“哼,刚刚说过,除去记忆载体外还有时间印痕的存在,这其中的每一个时间节点都是未来的你设定好的,难不成你会傻到不在那关键的时刻做点提示?那些提示必然不会太过于复杂,也不会被老夫的神通掩盖,也算是一件‘幸事’了。小子,有这颗‘长庚星’为你未来指路,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

沉默片刻,齐霖问道:

“那么,你呢?”

看着肉身不断崩坏的巨蟾,他内心中隐隐有些不忍,只是为了一己私欲就要让对方承担如此之大的风险,这显然不是他愿意看到的,况且若自己的猜测正确的话,即使这老蛤蟆不帮忙,他也是有可能恢复正常的,而现在,他的一个决定会影响两个生命的命运,这怎能不让他迷茫?

“小鬼,老夫这一身伤和你没什么关系,即便今天不施展这手段,老夫这具肉身也支撑不了太久了。其实自从你父亲带回这三足金蟾后我便一直有些犹豫,不,准确的说是有些畏惧,我怕自己的造物不足以容纳我的灵魂。如今倒是你的出现,让我决意赌上一把!”

一直气息平稳的金蟾呼吸开始急促了起来,仿佛每一次吐纳都有可能要掉他的性命一般,他的肉身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崩坏,甚至那被毒液沁透的黑色骨头也裸漏了出来,看上去狰狞恐怖,令人不敢直视。

“趁着老夫还清醒,我还有些事情要与你交代!齐霖,从今日起,你必须答应我要保管好这三足金蟾,我会在施展完神通后,将自己的灵体依附到这三足金蟾之上,完成这一步后,我也不清楚自己能否有机会再次醒来,在那之前我便将自己是身家性命交由你保管了!”

他说着,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侧身一翻斜倒在了地上,齐霖此时才看清他的真实面目。这妖物虽前半个身躯是蟾蜍状,后半个身子却更像未蜕变的蝌蚪,没有后足,只有一条如同猪婆龙般粗壮的尾巴,勉勉强强也能算是一足。

金蟾注意到齐霖的眼神,他慢悠悠的解释道:

“老夫年轻气盛之时曾见到过一只金色的蟾妖,当时自以为天下蟾蜍之首的我也被它深深的折服,我甚至改名为金蟾以示对他的无上憧憬。后来机缘巧合下,我消耗大量的天材地宝创造出一个模仿它神态的塑像,可看到那模仿品的成品时,我失望了,那只是一个拙劣的造物罢了,根本不及那金色蟾妖的分毫。一怒之下我将其摔断一足,沉入悬浊河底不复再见。时光荏苒,没想到后来我也成了现在这三足的模样,也是在那时我才想起过去的造物,于是我不断的寻找当年遗弃的三足金蟾塑像,希望能借尸还魂从头来过。但当你的父亲将它带回了我身边时,老夫犹豫了,我不敢将自己的性命托付在这粗糙的劣质品上。”

它再次望向那年轻时的造物,眼神里尽是对往事的回忆和感慨,片刻后金蟾重新昂起高傲的头颅说道:

“我金蟾这辈子逍遥自在,是我蛤蟆一族德高望重的贵族,不想我却为一点儿声名被利欲熏心,最终被那恶毒的水蛇所害,以至于天下动荡横祸四起,如今该是我还债了!”

他说罢,浑身泛起红色的光芒,这是它为数不多的的精血被激发时蒸腾而起的血雾之色。妖族的神通都依仗着一身的精血,这妖蟾浑身都被那黑色的剧毒侵染,用掉这最后的一丝血气后,他也就离死不远了。

“齐霖,莫管前路蹉跎,你我再会了!”

嗡的一声,这空间内荡起了可视的波纹,一霎那周围的气体、岩石,以及那妖蟾的躯体都像水一样流动了起来,齐霖眩晕之间看见眼前的记忆光球的末端之点闪烁几下,随即那些时光的流径开始倒退,一个又一个的节点消失,最终光球汇聚成一点窜入他的额头后消失不见。

波纹散去后,洞府终于恢复了平静,那金蟾的肉身早化成了一滩浓血,黑色的骨头寸寸碎裂,落到地上化作漆黑的尘土。它要那蛟蛇付出的代价最终却先应在了自己头上。

隐约间齐霖听到了低沉的呜鸣之声,像是某种动物在哭泣,声音悠长而悲伤,一直回荡在他耳边,久久不肯散去。

他默默的走到那光芒逐渐消散的三足金蟾旁,随着它发出的光芒愈发的黯淡,连带着这三足金蟾的躯体也随之缩小,直至化作铜钱般大小后方才停止。

“金蟾兄,你还活着吗?”

齐霖收起这三足金蟾后低声的问了一句,像是说给妖蟾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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