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叶明玉睁大了眼睛：“可这……这死无对证，不是更加奇怪了么？”
徐云瑞叹了口气：“钟水芸的尸体，就在大理寺监牢内。”
叶明玉愣了愣：“你的意思是……她反锁了门，倒完了油，自己把自己烧死了？”
徐云瑞点了点头：“这不是我的意思，但方大人就是这样说的。”
叶明玉越发惊奇了：“那钟水芸是中庸女子，若是大理寺监牢内突然多出了一具女子尸体，岂不是非常显眼？怎么还要查证这么久呢？”
中庸女子与坤泽若真的犯了什么罪行，大多是被罚去宗祠或者寺庙，除非是杀人、纵火之类的大罪，大庆专设了“教化司”用以整顿，每个城池都有教化司的存在，总管教化司的一般都是女性乾元，以免监牢内部人员混杂，“乱了规矩”。
徐云瑞支了胳膊撑在了小案上：“方琳琅是在一条暗道中发现得她的尸体……大理寺监牢四周都是石壁，但方琳琅在探查现场时发现，在地下一层最里侧的监牢——那个牢房本是空置的，一开始并没有人太在意这个位置——角落里，有一个人为开凿的密室，钟水芸的尸体就在密室之中。”
叶明玉皱紧了眉头：“这又是怎么回事？”
徐云瑞摇了摇头：“方琳琅的意思是，钟水芸原本以为在这密室中能够躲过大火的侵扰，但不曾想……那密室的构造有问题，进去之后自己无法从里面出来，而且密室中并无其他通风渠道，与其说是密室，不如说……关上了门就是一个石棺，钟水芸的死因也的确是窒息而亡。”
叶明玉有些不忍：“怎会如此呢……若是这密室是钟水芸自己准备的，那她更不可能犯下这样低级的错误……”
徐云瑞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个有些鄙夷的笑：“自然不会是她自己准备的……我看她那样子，十之八九是受了徐永安的蒙骗……可方琳琅如今拿不出证据，事情到钟水芸就算是结束了。”
钟水芸为父报仇，管函生才是她的目标，结果整个大理寺监牢的人几乎全部陪葬，应该担责的王禄忠也死在了这场大火里——
简直荒谬极了！
这么大事故，最后竟然找不到一个问罪的人？
徐云瑞知道叶明玉在想什么，接着往下说道：“大理寺的几位官员都受了惩罚，有两人被押进了刑部，秋后问审，其余有被撤职的、有被罚银粮的，还有被责令反省的……方琳琅被停止查看，如今由白若松暂代大理寺卿一职。”
“白若松？”叶明玉一怔：“我记得他原本是言官……年纪也不大……”
徐云瑞耸了耸肩：“父皇看重他……再说了，明玉做太常寺卿的时候，也才弱冠之年，白若松只是暂代……明眼人都知道，父皇还是想要保下方琳琅的，不然就徐永明的事情，足够方琳琅收拾东西回老家了。”
叶明玉无奈地叹了口气。
太常寺卿与大理寺卿从职级上来说的确不相上下，但因为职能的不同，大理寺远比太常寺敏感得多。
白若松年纪轻轻能够暂代大理寺卿的位置，除了皇帝青睐，他本人定然也有些手段。
“王爷若是无事，可与白大人多多交流。”叶明玉在心下盘算了一阵，而后慢吞吞地开口道：“我记得白大人是个好茶之人，内务府之前拨来了一批上好的明前龙井，过几日明德学院新招学生，王爷带去送给白大人。”
两所新制学院是叶明玉的心血，徐云瑞便也十分上心，对学院诸事常常照拂一二。
徐云瑞皱起了一张小脸：“哪有一批啊……这不是才送来了两罐么？”
叶明玉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王爷又不懂茶，平日里大碗小杯都是一口闷完的，还不如送给白大人，也算是做个人情。”
徐云瑞有些不大乐意，他这个人是有点毛病的，他手上的东西，就算他自己没什么偏好，也不愿意轻易给了别人，忸怩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道：“知道了，那瑞瑞带去给他……给他三两！成了吧！”
叶明玉气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三两？你怎么不拿个纸包捻一撮拿去送给他呢！”
徐云瑞讨价还价道：“那、那六两？”
叶明玉没有答话，只是沉默着看着他。
徐云瑞无法，只好噘着嘴小声嘀咕：“好好好，都给他，都给他！哼！王妃就是不疼瑞瑞！给他就是了！瑞瑞还不稀罕呢！”
说罢，徐云瑞便鼓着一张小脸，气哼哼地走出了书房。
叶明玉也不管他，自顾自低头看向了手上的几页薄纸。
二、三……
叶明玉在心里默默地数数。
数到十二的时候，书房的门又被轻轻地打开了，一个毛绒绒的脑袋鬼鬼祟祟地伸了进来，徐云瑞睁大了眼睛，从外面探头探脑地往里瞧。
叶明玉没绷住，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叶明玉不笑也就罢了，他这一笑，徐云瑞立刻觉得自己丢了好大一个面子，“唰”地又缩了头，“嘭”地关上了书房的门也不肯再进来了。
叶明玉不仅不着急，还觉得十分好笑，手里的东西是看不进去了，他侧耳去听，徐云瑞果然没有离开，只是在书房前面来回踱步，走来走去。
走来走去、走来走去、走来走去……
叶明玉怕自己笑得太大声，只好伏在小案努力憋气，只肩头轻轻耸动。
徐云瑞。
叶明玉忍不住在心里暗道。
真是好娇好娇一个乾元……
明德学院新招学生，对于都城里的权贵而言并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但却是礼部、太常寺、翰林院几个官衙最重要的任务之一，故而礼部和太常寺广发名帖，邀请了都城里可称得上是“青年才俊”的年轻官员前往学院，一来给学院撑撑场面，二来也可以激励年轻学子，叫他们心潮澎湃。
白若松虽然只是暂代大理寺卿一职，但他年纪轻，官职高，又颇得皇帝青睐，自然也在受邀官员之列。
白若松是皇帝的人，叶明玉也并不是非要徐云瑞收买了他，但搞好关系总是没错的。
徐云瑞自己心里也清楚，故而对白若松也并不十分热络。
白若松本人倒是有些受宠若惊：“秦王送给臣下的？”
徐云瑞矜持地点了点头：“嗯，恭贺白大人当上了大理寺卿。”
白若松连忙摆了摆手道：“王爷言重了，臣下只是暂代大理寺卿一职。”
徐云瑞挑了挑眉毛：“大理寺卿一职岂是这么好暂代的？白大人年纪轻轻便能经手，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再说，大理寺监牢失火一事还未结案，父皇十分担忧，还望白大人多多费心。”
这话说得重了些，白若松便不假思索地答道：“都是为人臣子的本分，哪有什么费心不费心的……秦王殿……”
他正说着，突然收了话头。
徐云瑞的脸上满是疑惑：“怎么了？白大人怎么不说了？”
白若松便露出了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来：“臣下突然想起大理寺还有些内务没有处理……时间也有些紧迫，这就先回去了。”
徐云瑞便拱了拱手：“正事要紧，白大人快去忙吧。”
待到白若松修长的背影消失不见，徐云瑞才撇了撇嘴角，对身后的宋禾道：“我说父皇怎么这么喜欢他，原来也是个小狐狸。”
宋禾眨了眨眼，有些迷惑地看向徐云瑞：“王爷何出此言？属下听王爷与白大人说话，只觉白大人赤子之心，热忱非常。”
徐云瑞冷哼了一声：“你懂什么……我不过是试一试他，他若是藏得滴水不漏，那才是正常的……”
宋禾还是没太听明白，只是犹豫道：“王爷早上出门的时候同属下说，想打听打听大理寺监牢的事情……说是前朝已经了结了此事，可陛下未必就真的放下了这个案子，白大人暂代大理寺卿，十之八九是因为陛下密令他继续追查幕后黑手……如今，王爷只随便问了白大人两句，白大人就都说了，怎么还说白大人是狐狸？王爷才是么。”
徐云瑞气得恨不得往宋禾的脑门上敲几下，看看是不是能听到水声。
“你自己也说了，我才问了几句话，他这消息就漏得跟筛子似得，难不成父皇会喜欢蠢人么？”徐云瑞气道：“他这是卖我个好呢！就是父皇再器重他，日后他也不可能只在父皇手下讨饭吃吧？哼……想叫我欠他人情，做梦。”
宋禾一知半解，呆呆愣愣地看着徐云瑞。
徐云瑞懒得再与他解释，挥了挥手道：“回王府吧……我原也以为白若松是个出淤泥而不染的，如今看来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他既然能告诉我这些消息，当然也能告诉别人……只是不知徐永安那儿知道了多少……”
徐云瑞小声嘀咕了两句，到底是有些犯难，他倒不是担心旁人知不知道，他担心的是——
这消息的流传，只是白若松自己的决定，还是得到了皇帝的授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