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风向

叶明玉这边倒是和乐融融的模样,徐云瑞就不怎么好过了。

一进御书房,皇帝的脸便拉了下来,他倒是没有怎么发怒,只是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淡淡地看着徐云瑞:“说说吧。”

徐云瑞一愣:“说什么?”

皇帝才一落座,福宝便在一旁添了杯茶水,他顺手拿起了茶盏,小啜了一口,这才又抬眼看他:“去做什么了?”

徐云瑞尴尬地笑了笑。

他是不想骗皇帝的,主要是也没什么必要,可又不能用糊弄叶明玉的什么“吵架吵赢了”之类的话来搪塞他,只好站在原地磨蹭了一会儿,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这、这您应该都知道了才是……”

皇帝眨了眨眼,奇怪地看着他:“哦?朕知道?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知道,你知道?”

这话太过拗口,徐云瑞一时间也没有理顺,他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儿臣、儿臣祭拜庄华姑奶奶时,收到了一张小纸条,纸条上请儿臣去丽姬园一会……儿臣想着,庄华姑奶奶尸骨未寒,又是在丽姬园不幸殒命的,所以就去了……”

“唉……”皇帝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朕还以为是哪个恋慕你的小宫女小宫侍,请你过去谈一谈风花雪月呢!”

徐云瑞皱起了一张脸:“父皇……这怎么可能啊……”

皇帝笑道:“怎么不可能,明玉去找了长阳,长阳又带着他一起去寻了母后,最后找来了御书房……朕一听,哇……好大一个秦王,就这么不见了呀?这怎么能行呢?朕就在想,没准是秦王去和哪个漂亮坤泽花前月下去了呢?难怪秦王妃这样着急……”

徐云瑞连忙道:“父皇!这□□的!太阳都没下山,哪里来得花前月下啊?”

皇帝点了点头:“说得好,那朕问你,你若是到了丽姬园,见到的不是你六皇弟,而是个脱光了衣裳的坤泽呢?你怎么办?”

徐云瑞一愣。

皇帝又接着说道:“若是那坤泽求你不得,因爱生恨,又找了人手来埋伏你,你被人揍了一顿……或者叫人踹进了水里,又怎么办?”

徐云瑞知道皇帝话里是避讳了不吉利的东西。

“儿臣……”徐云瑞低着眼:“是儿臣思虑不周了。”

皇帝挑了挑眉毛:“瑞瑞,你做事一贯是直来直往的,这很好,朕也很欣赏这种做派,为什么呢?是因为你的身份,你的身份比旁人尊崇,自然不用去学他们那些小家子做派……可是呢……你要搞清楚,你现在的对手换人了。”

徐云瑞轻轻吸了一口气。

皇帝看着他,沉声道:“瑞瑞,永明是皇后嫡子,做事比你更加跋扈,朕不喜欢他那样的性子……可他不会直接对你做什么,所以你先前,远比现在自由……可是,如今你的对手是永安,他比你细致,也比你周全,做事往往从小见大……他不怕你的,你懂吗?永明会怕你,是因为永明拥有的东西太多了,一个人拥有的东西越多,他就越害怕失去……可是永安呢?永安什么都没有,所以他反而什么都不怕。”

徐云瑞应了声,轻轻开口:“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儿臣其实是知道的……这次的确是莽撞了……儿臣、儿臣还没反应过来,他如今已经是……”

皇帝打断了他的话:“你应该反应过来的……瑞瑞,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朕很看好你……可是你也要知道……你是朕的儿子……他们其他人,你的其他皇兄弟,都是朕的儿子……这一把椅子,你们都坐不得,也都坐得。”

徐云瑞抬起了眼,他目光如炬,炯炯有神地看向了皇帝。

皇帝却不管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朕喜欢你,朕在百年之后,想要你来治理这江山……但是,徐云瑞……不,徐永宸,你也要明白,如果你出事了……朕不会为你报仇,恰恰相反,朕会把原本应该是你的东西,交给那个害了你的……或许,他不是朕最想选择的人,但到了那个时候,朕恐怕也没有别的选择。”

徐云瑞的手负在身后,紧紧地握成了拳。

皇帝。

这就是皇帝。

他难以心无旁骛地去爱一个人,或者去恨一个人,他能够寄予深厚感情的,或许有他同父同母的嫡亲妹妹……但包括他的母亲、他的妻子、他的孩子,没有一个人能够占据更多的分量,他永远在权衡利弊,或许他是真的爱你,但他的爱,也绝不会影响他作出决定。

徐云瑞忍不住去想,当年辽州大旱,皇帝死咬底线不肯开仓——

他不同情那些饿死的百姓吗?他不清楚辽州已然成了人间炼狱吗?他不知道不开粮仓,那辽州的人就只能等死吗?

他知道的,或许他也感到悲哀,但这最终只成为了他情绪中小小的一个起伏。

徐云瑞、徐永宸、他,都是一样。

徐云瑞心下惊涛骇浪,面上却不怎么显露,反而是扯了个笑:“怎么父皇说得这样严重……儿臣吃一堑长一智,今日叫大家担心了,以后便不会再做一样的事情……何况,六皇弟虽然有野心,手上也没有得用的人啊!”

皇帝冷哼了一声,从桌上抽出了一本奏折:“看看吧。”

徐云瑞恭恭敬敬地走了过去,双手接过了,才看清是吏部侍郎赵大人的奏疏。

赵迅捷的夫人是陆正则的堂妹,虽是堂妹,年纪却比陆正则小得多,在陆家的辈分高,又是陆家宗族,因此赵迅捷在陆家人之中也算颇有地位。

徐云瑞至今还不曾与陆正则正面接触,但听旁人说,陆正则对这位赵大人也非常热络。

其实徐云瑞很难想象陆正则那样的人会对赵迅捷这样的人热络……

不过传言里就是这么传的。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赵迅捷不仅是铁杆的“陆家党”,也算是定国公府的一个风向标。他本人似乎也并不觉得自己身为陆家的马前卒有什么不好,甚至还有些沾沾自喜,认为陆家还有许多要依仗自己的地方。

就好比是这封奏疏。

明眼人都知道,赵迅捷又是被推出来起话头的了。

“倒也不必仔细读了。”

见徐云瑞皱着一张脸读那本厚厚的奏折,皇帝忍不住眯起了眼睛,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这人写奏折,写了□□年,都是一副模样,几句话能说清的事,先得从开国□□开始歌颂,一路夸到今天,朕每回都要在他写的‘噫呼哀哉’里找重点。”

徐云瑞如蒙大赦,连忙把奏折放在了桌上,他小声道:“儿臣还没太看懂……”

皇帝抿了抿嘴唇:“大约是说……那赏仙丸的配方是庄华公主诱哄皇子,这才导致永安铸成大错……永安久居深宫,对外头的恩恩怨怨并不清楚,想请朕,放过永安这一回呢……哦,说来好笑,朕看庄华姑姑写的绝笔信,里面还真与这赵迅捷所言,分毫不差。”

既然皇帝主动提起,徐云瑞总算有了能问他的机会:“父皇,庄华姑奶奶的信里究竟说了些什么?”

皇帝摇了摇头:“没什么有用的,无非是她听说永安在宫中过得不好,便找人将永安带出了宫,将赏仙丸的方子和材料都教给了永安……她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想要报复皇室,她的女儿被迫沉塘,是宗亲所逼,只有让皇室颜面扫地,她才觉得痛快……选择永安的原因是,只有永安最好拿捏……如今意识到自己因为一念之差,造成了这么多人受到伤害,她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因此投湖自尽。”

徐云瑞几乎要被这封“信”给气笑了。

这信里,倒是的的确确把徐永安给摘了个干净。

皇帝又道:“庄华姑姑去世后,长阳找了宫人去寻她身边的那个老嬷嬷,发现那个老嬷嬷已经在仓库里悬梁自尽了……如今死无对证,庄华姑姑也不可能翻供……这件事情若是再要往下查,的确很不容易……”

徐云瑞也深感头疼——

不过,比起赏仙丸和庄华公主的死,更让他觉得难受的,是赵迅捷的这份奏折。

赵迅捷的奏折代表了一个小小的警示——

不论如何,安国公府已经开始为徐永安活动了。

以赵迅捷在陆氏一党中的地位,当然不算是最高,但也绝对不低。

不会是随随便便什么人就能指使得动他,他也绝不可能因为陆佳泽,来出这个头。

唯一的解释,就是陆正则授意,赵迅捷出手,将徐永安从赏仙丸的案子里拉扯出来。

“皇后病重的消息,已然不是什么秘密了。”皇帝又端起了瓷白茶碗,浅浅抿了一口茶水:“昨天早晨,安国公办寿宴,庄华姑姑告知众人,皇后身体不适,或许不假天年……昨日黄昏,庄华姑姑在丽姬园投湖自尽……太后将消息压了一会儿,子夜前后,都城勋贵大多得到了消息,清晨,这本奏折,就送到了朕的案头。”

徐云瑞听了也觉得心惊。

“安国公府的速度极快……陆正则就是这样一个人。”皇帝定定地看向了徐云瑞:“他现在打算两手都抓,一只手去打探皇后的身体,努力救永明出大理寺……另一只手稳住永安,将永安作为自己的后路……”

“瑞瑞,如果你是永安,你现在……会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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