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宗人府

叶明玉被打了二十大板,又被陆氏叫人用藤条抽了几十鞭,身上腿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徐云瑞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查完永和村的防控了。

陆氏知道徐云瑞不在都城,当然也不希望秦王府的人去通风报信,奈何城门是京畿营的人看守,宋禾手上又有徐云瑞的信物,京畿营连夜打开了城门,甚至还派了两个士兵护送,一路跟着宋禾抵达了永和村内。

宋禾一路风尘仆仆,一夜不敢休息整顿,骑马连续跑了近十个时辰,这才以最快的速度见到了徐云瑞。

“你说什么!”

徐云瑞还不知叶明玉被打成了什么样,只是听说叶明玉被陆氏“请”去了未央宫,宫中落钥还没有归家便觉得五内俱焚,几乎要提剑冲进未央宫里和陆氏拼命。

“王爷,永和村换防已经完毕,您先赶回都城吧!剩下的事情,下官会处理妥当的。”左决明同徐云瑞行了个礼,“皇后娘娘素来亲和,您也不必太过担心。”

左决明并不知皇室之中的弯弯绕绕,只是本能揣测,徐云瑞和叶明玉的婚事还是皇后自己牵得线拉得桥,再怎么样总不可能自己打自己的脸吧?

徐云瑞这次来永和村,骑得是自己的坐骑。

这是一匹产自西域的宝马,照夜白,是徐云瑞分化成了乾元后,皇帝特意赏给他的,说他力拔盖世,该有好马相配,便也不顾其他人红不红眼,着人牵进了秦王府中。徐云瑞为它取名“霜降”,霜降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能够日行千里,且颇具灵性,能通晓人言。

他这一辈子都没跑过这么快的马。

日夜兼程地从永和村赶回了都城。

因而,叶明玉一睁眼,就看到徐云瑞坐在床边,脸上满是倦怠,握着他的手,眼里俱是心疼。

也不知怎么,叶明玉突然觉得这副场景有些熟悉,半天才恍惚记起来,当时徐云瑞分化,他也是这样看着徐云瑞的。

只是时过境迁,他们现在正好又换了个个儿。

叶明玉想笑,但扯了扯嘴角,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一醒,就觉得浑身都疼了起来。

他先前失血过多,又因为温度太冷,整个人都失去了意识,现在从昏厥中清醒过来,铺天盖地的痛楚几乎要把他整个包围起来。

叶明玉从小到大没有吃过什么苦。

叶清和在都城里不算是什么大人物,但在云州,却是最大的朝廷命官了。叶明玉四岁前,过得也是娇生惯养的坤泽生活,四岁后,即便是以乾元形象示人,也依旧是备受疼宠,父母兄长,甚至幼弟表亲,无一不把他放在心上。

徐云瑞见叶明玉脸色煞白,一双眼睛便又红了起来。

他虽然常常干嚎,却鲜少真的落泪,可如今却有些忍不住,把脸埋进了叶明玉身侧的被褥中——

叶明玉身上有伤,他哪儿都不敢碰。

“我没事。”叶明玉疼得额上又沁出了细汗,可他怕徐云瑞担心,只好强撑着笑脸道:“只是皮肉伤,没有什么大碍,太医也说,将养几天就好了……你别担心。”

徐云瑞闷着脸,沉默地摇了摇头。

叶明玉无法,他倒是很想抱一抱徐云瑞,可他现下实在是一动也动不了:“瑞瑞,你别这样……我真的没事……别哭了。”

徐云瑞抬起脸,他总算是把眼泪憋了下去。

“瑞瑞没哭!”徐云瑞狠狠地拍了拍床榻:“你今日受得苦,我定会全部讨回来!她真当我是什么软柿子不成!我定要将那毒妇千刀万剐,烈火烹油!”

叶明玉被他满身的狠厉吓了一跳,连忙规劝:“瑞瑞,皇后娘娘位高权重,是一国之母,你可不能说这样的话!”

徐云瑞赤红了一双眼,恨道:“有何不可!自小,陛下就说我是全天下最贵重的坤泽,可见在我幼时,她陆佳汐尚且比不上瑞瑞分毫!便是再位高权重,能位高权重到我头上去!这天下,到底是姓徐不姓陆呢!”

叶明玉只觉得心惊肉跳,他勉力抬手,按在了徐云瑞的手背上:“瑞瑞,你别这样……你这样,我有些害怕。”

徐云瑞一怔。

叶明玉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分明受伤的是我……怎么还要我来劝慰你了?瑞瑞,你哄哄我吧……我想睡觉,可太疼了。”

徐云瑞心疼得浑身都颤抖起来,但他到底不再去说那些话了,只是小心翼翼地躺到了叶明玉的身边,把叶明玉整个围在了自己身前:“我、我很没用的,我不会哄人睡觉……我、我给你唱支歌儿吧?我小时候睡不着……娘亲……长阳公主,公主殿下,就给我唱这个。”

叶明玉轻轻叹了口气:“好。”

叶明玉又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天,皇帝批了不少补品,他终于是能被人扶着坐起来了。

他一能动弹,陆氏便再也按捺不住,将徐云瑞、叶明玉、叶知玉都请去了宗人府,且要求大开府门,所有想去凑热闹的人都能一并去了,只不过后妃和内命妇们待在内室,宗亲则是在中堂,朝臣只能在外堂旁听,以免坏了规矩。

叶明玉坐在软椅上,算是被抬进宗人府的。

徐云瑞跟在近旁,寸步不离。

这次陆氏的举动大大增加了他的不安感,他和叶明玉还未完全标记,就算没有这件事,他也下意识地害怕叶明玉某天离他而去,如今出了这样的大事,徐云瑞的不安几乎要化作实质,浑身上下抑制不住地散发着浓烈的龙涎香气。

任谁都知他在暴怒的边缘。

一进内堂,徐云瑞就发现陆氏这次是真的花了大功夫。

内堂里乌压压地坐了几十人,皇帝、皇后,甚至太后,都在上首,德妃和他的几位皇兄则是坐在近侧,长阳公主、长阳驸马,几位皇叔坐在另一边,加上他们的随侍丫鬟,不大的宗人府内挤满了人。

“秦王殿下,提审叶明玉,您不该站在中间。”一位老亲王慢悠悠地开口:“宗人府很久没有闹过这么大的动静了,咱们还是都按照规矩来。”

徐云瑞却不肯,他只翻了个白眼:“老皇叔,人一辈子能说的话是有限的,您都这个年纪了,省几句明年说吧。”

“徐云瑞!”一个年轻的宗室开口怒骂:“你这是什么态度!皇叔好好和你说话,你还要为了一个外人和徐家人作对么!”

徐云瑞笑道:“谁是外人,谁是内人?您是哪位啊?怎么这么爱给自己脸上贴金?”

叶明玉有些焦急,伸手拽了拽徐云瑞的袖子。

徐云瑞现在就像是只遇敌的刺猬,谁惹他都落不到好。

那年轻宗室气道:“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这是一个王爷该说的话么!”

长阳公主冷着脸开口:“我儿说什么,还要你来教不成?如今既然万事未明,何来提审一说?等真定了罪,再谈其他,倒也不迟。”

长阳公主的身份压过一干宗亲,她一开口,座下便寂静了一瞬。

那年轻宗亲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便是这样,才把秦王宠成这副模样。”

周围的人俱是一窒,长阳公主身边的大宫女,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兜着他的脸便扇了一巴掌:“尊卑有序,简阳郡王逾矩了。”

宗亲无一敢为他开口。

简阳郡王咬了咬牙,对着长阳公主行了个礼道:“姑姑莫怪。”

长阳公主并不理他,只是看向了坐在上首的皇后:“皇后娘娘,本宫听人说,你这次要定明玉的罪,不光是他要人头落地,叶家还会被株连九族……本宫很好奇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周围的人都说不出一二三来,今日,本宫倒是想听听皇后娘娘打算怎么说,这才大动干戈,把都城宗亲统统请来了宗人府。”

长阳公主心里憋气并不比徐云瑞少。

她生来便是大庆最受宠的公主,先皇将她视为掌上明珠,皇兄母后更是宠她如珍宝,长阳驸马爱护她敬重她……

她的儿子,因公离都,她的儿媳却被人在后宫里,用棍棒打了一顿。

光是想想,长阳公主便气得浑身发抖。

给叶明玉做规矩,她长阳都没做过这个规矩!

陆氏凭什么?

她也配!

陆氏却觉得好笑。

在徐云瑞分化以前,她最痛恨的人有两个。

一个是元后姜氏,姜氏出身永州巡抚,放在外面算是个大家闺秀,但放在都城,谁知道她是哪个乡下来的野花野草?就这么一个在她看来是乡野丫头的坤泽,奉旨入都,嫁给了当时的七皇子。

那时,她的母亲曾经问过她,要不要嫁给七皇子,可她才十三,还未及笄,又心高气傲,一心想要嫁给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并不愿意嫁给七皇子这个还没有崭露头角的“潜龙”,便严厉推拒了。

姜氏入宫赏花,她还远远看了一眼,姜氏远不及她颜色明媚,只能说白净温润,身段也很一般,穿着一身都城闺秀都看不上的绫罗襦裙,颜色还是已经过时了的藕粉,她不无恶毒地暗想,这样普通的女人,嫁给那样普通的男人,正好。

谁知姜氏一嫁给七皇子,七皇子便立刻飞黄腾达了起来,不仅很快被立为了皇储,甚至最后荣登大宝。

而她呢?

她十三岁定亲给了当时镇北大将军的次子,说好十五完婚,那人却在她十五岁的时候,死在了北地战场,她被安国公强迫守了三年孝,压下了她克夫的名声,换了个“至心至性,用情极深”的称号。

十八岁的老姑娘,都城里还有谁会要呢?

她在家里孤苦伶仃,父母对她的婚事不闻不问,幼时的玩伴都已成家,谁知那些女人又是如何在她背后议论的?

在她最艰难的这段时候,姜氏生下了七皇子的嫡长子,而后又跟着七皇子成了大庆的皇后,一时间人人都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是一众坤泽的表率。

可惜了,姜氏福薄,好日子没过两天就撒手人寰了。

她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有能够成为皇后的一天!

她当上皇后的时候,都已经二十一了!

一想到这位置是姜氏剩下的,她便觉得厌弃无比;尤其是又听人说,这后位本来也不想选她,选得是英国公嫡女周氏,谁知英国公府一朝破落,周家人四处离散,皇后之位这才落到了她的头上……

一想到这些,她就觉得想要恶心作呕,觉得身边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话——

瞧!这个人什么也不是,只专捡别人用完的、用剩的回去。

若说她最痛恨的人,非姜氏无疑。

但除了姜氏以外,她最恨的,就是长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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