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阳郡君每问一句，陆佳行都要倒退半步。
周围还有好几个丫鬟小厮，俱是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敢出声。
这边的动静极大，离方才内眷们休息的地方只隔了一道拱形院门，叶明玉用余光去看，那院门附近站了不少丫头侍者，十之八九都是被主人打发来听八卦的。
徐云瑞贴近了叶明玉的耳朵，咬着他的耳廓小声道：“方才那个小丫头跑来找我，说你遇上了麻烦，庄华公主要给你做规矩……我起初吓了一跳，后来想想，我是见过她的，知道她做不成什么规矩……但总归还是担心，这才赶过来……可惜不巧，当时正在和陆佳行说话，那小丫头可能是为了给陆佳行没脸，这才说得极大声，说，庄华公主冲进后院，不由分说就要秦王妃跪下……”
叶明玉倒是能够理解这个小丫头，姜律摆明了是要给他撑腰，若是真的在安国公的寿宴上，出现了什么秦王妃被公主责骂的事情，他自己、庄华公主和安国公，怕是都讨不到什么好……
徐云瑞哼唧了一声：“当时我见那陆佳行一听‘庄华公主’四个字，就像是见了鬼一样，还与那小丫头再三确认，是不是庄华公主时，就知道事情一定不简单……啧……我们过来的路上，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原来是这么回事。”
叶明玉在心中叹了口气。
这下有意思了，安国公的寿宴，传出来了陆佳行的丑闻……你说，那陆佳行若是十几二十岁，那还能说一句少年风流，你一个五十岁的糟老头子……
他虽不知事情全貌，但听浙阳郡君的话，也知道这陆佳行有多么混蛋。
不论他们是怎么开始的，是乾元巧取豪夺，还是坤泽有意勾引，又或者是他们两厢情愿……总之，浙阳郡君未婚先孕，有了陆佳行的孩子，陆佳行并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浙阳郡君为这个孩子取名为“允儿”。
之后，陆佳行订婚当时的兵部尚书的孙女，也就是现在的安国公世子夫人，安国公夫妇十之八九是害怕未过门的世子妃发现了陆佳行与浙阳郡君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便设计了浙阳郡君，让庄华公主不得不将浙阳郡君沉塘。
这个不得不，是叶明玉自个儿琢磨的。
按照之后庄华公主对浙阳郡君的爱护来看，庄华公主并没有因为女儿失贞就厌弃了她，反而一直在给予女儿最大的支持与帮助。
浙阳郡君被沉塘了，之后或许是又被人救了起来，但是允儿却没了。
而陆佳行，这个混蛋，他以为浙阳郡君已经死了，又怕浙阳郡君报复自己，便请了道士镇压浙阳郡君的墓地；他担心庄华公主会和他鱼死网破，因此胡编乱造，告诉庄华公主当时的事情全是浙阳郡君一手策划，最终的结局也是浙阳郡君自作自受。
如果浙阳郡君真的死了，那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毕竟死人是没有办法伸冤的。
可惜了，浙阳郡君没死。
叶明玉都不敢仔细去想，当浙阳郡君站在自己的坟前，看着自己的坟墓被贴上了符纸，以免她的魂魄作祟；或者是陆佳行与庄华公主“解释”时，她就站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听陆佳行一字一句地编排自己，推卸责任……
浙阳郡君是怀着怎么样的一种心情。
徐云瑞大概是意识到了叶明玉的状态不对，伸手将叶明玉揽进了怀里，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
叶明玉的情感要比徐云瑞敏感细腻得多，也许是因为坤泽本就感性，叶明玉的共情能力太强，常常会因为别人的悲剧而感到痛苦。
徐云瑞曾经开玩笑，说叶明玉这样的“悲天悯人”，是有些“母仪天下”的风范——
而后被叶明玉一脚踹下了床。
陆佳行喃喃道：“我不是……我没有……”
浙阳郡君又笑了起来，她如今看上去已经有些痴了，外表虽不如徐云瑞在庄华公主府时看到的那样疯，但给人的感觉却是下一秒就要与人同归于尽的癫狂：“你不是？你没有？陆佳行！你是在骗谁！你问问你自己！浙阳的坟前，你贴的那些黄纸，是用来做什么的？只是怕她化作厉鬼，向你索命吗？是把她锁在那坟里，关上七十年，而后魂飞魄散！是不是！你甚至怕她投胎转世！来向你讨债！”
这也过于恶毒了。
叶明玉睁大了眼睛——
他虽然不信鬼神，但不论怎么想，若是有一个人，甚至想断了别人轮回的路！这也！这也太恶毒了！
陆佳行不住地摇头：“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浙阳郡君仰天大笑起来，她的发髻本就松散，这会儿更是凌乱不堪，几支老旧的金簪落到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叮当”声：“你是怎么和庄华说的？你说是浙阳郡君勾引你！是她穿着里衣，爬上了你的床！陆佳行！陆佳行！你有心吗？那你问问你自己！浙阳院外的那棵枇杷树，是谁踩断了两根树枝呢！”
外头的小院子里发出了一阵嘈杂的声音。
陆佳行与浙阳郡君开始对峙时，安国公府就有下人觉得不对了，两个机灵的小厮跑去找话事人，只是安国公府太大，这才赶来了一个。
“陆佳行，你骗自己太久了！”浙阳郡君笑出了泪花，对于其他人的喧闹毫不在意：“你骗自己太久了！你自己都相信了！你不觉得自己可悲吗？你太可怜了……浙阳可怜，你也可怜……你不仅可怜，还可恨！”
挤在院门外的人群终于让开了一条小路，一个穿着华服的中年女子匆匆赶来，她气质高贵、保养得当，年纪虽然大了，坤泽的信香却依旧非常温柔，只是如今她的脸上带了些惊惶：“世子！你在做什么！”
“世子夫人，姓钟……母族以前也是都城勋贵，这些年没落了。”徐云瑞小声对叶明玉道：“我小时候见过她几次，她看上去温和，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以前和陆佳汐很不对付……现在么，和王梨梨的关系也很差劲。”
一山不容二虎。
好在陆佳汐当了皇后，王梨梨又是住在楚王府的……
不然这安国公府还有得热闹可以看了。
“夫人……”陆佳行被这略有些凄厉的女声刺激了一下，这才从混沌的思绪中找回了理智，“你怎么来了……”
他缓缓转过身，看向了钟氏，他如今的情况实在有些惨烈，神情木讷、两眼无神，胸口还沤开了一大片血迹，血液沾在白色的衣襟上，显得尤为显眼。
钟氏本想责骂他两句，但见他这副模样，不禁惊呼了一声：“天呐！世子！这、怎么会！大夫呢！快喊大夫来！”
那边的浙阳郡君“咯咯咯”地又笑起来：“陆佳行！你会遭报应的、你不觉得吗？哦……你也已经遭报应了……不算晚……你有没有觉得奇怪？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都没有孩子……直到陆天琪出生……可惜了，陆天琪根本就不是你的孩子。”
“公主殿下！慎言！”钟氏还不知道站在那儿的是谁，毕竟浙阳郡君看上去真的很老了，她只当是庄华公主：“晚辈尊敬您是长辈！可您这样胡说八道！实在有失身份！”
“我胡说八道？”浙阳郡君笑个不停：“我有什么好胡说的？陆天琪是不是陆佳行的种，夫人自己心里应当最清楚才是啊？浙阳郡君死了，浙阳郡君的孩子也死了……我就想着，凭什么他陆佳行还能有孩子呢？所以在他来庄华公主府赔罪的时候，我就在他的茶水里下了一剂药……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孩子了。”
徐云瑞睁大了眼睛，作为一个乾元，他只觉得□□一冷。
钟氏的脸色苍白，她虽没有承认，但显然也说不出什么辩驳的话来。
陆佳行看了看浙阳郡君，又转头看向了钟氏，却见钟氏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他撕心裂肺地对着浙阳郡君大吼道：“毒妇！你这个毒妇！”
浙阳郡君拍了拍手，她外表看上去就像是七旬老人，但动作却又十足得孩子气：“不错不错、骂得好，我可就是一个毒妇……当年，你和浙阳都是十几岁的年纪，你就这样害她！我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怎么？你这就受不了了？那……若是你知道中宫发生了什么？岂不是要和我一样，成了一个疯子？”
“不好！”徐云瑞轻呼了一声，连忙对跟在他身边的永昌使了个眼色——
皇后如今的状态的确是浙阳郡君推波助澜才导致的，但皇后的情况，不论是中宫还是皇帝，都对外瞒得死死的，若是被浙阳郡君在此时点破，皇帝大概不会高兴。
永昌是暗卫出身，连忙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但依旧没有来得及。
浙阳郡君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你们安国公府的气数尽了！皇后娘娘、陆佳汐也中了毒……怕是已经、命不久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