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去了好几处农庄……”永昌从怀里掏出了一只小布袋，往桌上一倒，里面便咕噜噜地滚出来了几枚圆形的棕色植物：“发现那些农庄都从一家富商那儿得到这一种植物，而后再进行处理，成了属下拿回来的样子，重新卖给富商，获取加工的工钱。”
徐云瑞掏出了一块帕子，隔着手帕捻起了一颗，皱着眉头道：“这不是草果么？”
草果，是大庆一种极为常见的香料，原先倒是非常昂贵，但因为药用价值很高，早些时候推广过一阵子，现在就成了香料里最不值钱的那一种。就是秦王府炖肉，还常会放上那么几颗呢！
“应当不是。”叶明玉接过了：“御米？”
永昌点了点头：“是。丰州境内，就在最近几年，崛起了一家富商，这户人家姓奚，似乎也是从外地过去的，一过去便承包了三座山头，专门用以种植御米……旁人都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却清楚此物暴利，奚家只过了短短几年，一跃就成为了丰州首富。”
徐云瑞皱着眉头道：“奚家会将加工的方法外传？”
永昌摇了摇头：“奚家也知道这门生意太大，盯着的人极多，故而将最不重要的几个环节承包给了丰州民众，如今王爷手上拿着的御米，还要再经过十来道工序，才能做成赏仙丸，过程中损耗也高，因此赏仙丸的产量一直很低。”
徐云瑞挑了挑眉毛，心下了然。
这奚家人也算聪明，人都有贪欲，若只有你这一家在赚钱，谁都忍气吞声呢？索性分出那一点利润，有钱大家一起赚……但若是那些人把奚家逼急了，奚家毁了方子，双方一拍两散，谁也赚不到钱。
“奚家人似乎想过要扩大种植范围，但却一直没能成功。一来，丰州巡抚常迎春，对于奚家十分忌惮，几乎算是命令禁止手下官员再出售土地给奚家；二来，这御米的种植也没有那么简单，奚家的人手不够，也不肯将秘方外传，这才耽搁了下来……不过，属下听说，最近奚家人似乎又在老调重弹，不说买丰州的土地，只说要承包荒山……只是常大人还没有松口。”
常迎春是有些本事的，自然能看得出奚家人的这笔快钱取之不义，他或许还没有完全弄明白这御米如何能卖出天价，但端看奚家敛财的速度，也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我觉得，应该也不只是这两个原因。”叶明玉幽幽开口：“六皇子生在深宫，母亲又去世得早，手上实际没有什么闲钱，皇子月例对他来说，打点下人尚且不够用，怎么又有钱和人手，去丰州布置这一切呢？”
永昌转头，看向了叶明玉。
叶明玉接着道：“这奚家是突然冒出来的，一冒出来就大手笔包了三座山头……我猜，这时间应该是在六皇子与陆侧妃成婚后不久吧？”
永昌一怔，喃喃道：“确实如此，奚家搬入丰州的时间，是在王爷王妃成婚后的三个月，也就是六皇子与陆侧妃成婚的半年内。”
叶明玉小小地叹了口气：“这第一笔钱和人，十之八九是陆侧妃带去给六皇子的……他们都是心思细腻之人，想必也是好生磨合了一般，这才达成了共识，‘奚家’才会出现。”
叶明玉的用词可谓是极其委婉了。
若是让徐云瑞来说，那就是两个居心叵测之人互相试探了一番，一个提供钱财人手，另一个提供方案计划，狼狈为奸。
永昌也觉得叶明玉说得有道理：“那这样说来……如今奚家人又想承包土地，是因为他们手上有了闲钱？”
叶明玉则是皱起了眉头，看向了徐云瑞：“那赏仙丸的方子定然是握在六皇子手里的，若是陆家人所有，皇后娘娘不会对此事一无所知……但六皇子久居深宫，即便有这方子，大概也没有什么实践的机会，最开始摸索着做出赏仙丸来，也都用在了皇后娘娘身上……如今，清歌楼里开始售卖赏仙丸了……说明……”
徐云瑞接道：“说明徐永安已经有了最稳定的配方，甚至还改进了一二……这赏仙丸的禁令，刻不容缓！”
之前赏仙丸没有造成太大的困扰，不是因为徐永安和陆佳泽手下留情——
而是因为他们力所不逮，不管是金钱、人手，还是最重要的配方，都在堪堪起步的阶段。
可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赏仙丸的产量定然是在稳步提升，不然徐永安绝不敢把这局面铺得如此盛大。
“六皇子的生母，我记得就是姓奚。”叶明玉博闻强记，自徐云瑞成为了秦王之后，他便细细理过都城众人的亲缘关系，对这些人的出身来历都一清二楚：“在六皇子出生后，陛下提了她的位子，封为了常在。”
徐云瑞对这些琐事不太上心，便追问道：“奚常在是丰州人？”
叶明玉面露难色：“这我也不太清楚……奚常在出身微寒，又去世得早，就连内务府的造册上也只有寥寥几笔记述，大概是她何时入宫、何时诞下了六皇子、何时离世，其余信息都被略去了……”
徐云瑞又想起了皇帝在御书房里对他说的话：“奚常在最开始是侍弄花草的小宫女……她会侍弄花草，是不是也意味着知道如何种植御米，制作这赏仙丸呢？”
叶明玉对此有些怀疑：“奚常在侍弄花草也该是宫中的那些品类……御米并不多见，而且前朝不许百姓大肆种植，之后便不常见了……如今的大庆因为没有受到御米的祸害，所以反倒是没有明令禁止……奚常在……”
若非要说徐永安生母懂得如何种植御米，那倒还有可能。
但那赏仙丸的配方，实在不像是奚常在能够知道的。
“有人给了徐永安那方子。”徐云瑞思索了许久，才沉声道：“这个人，十之八九，也是皇室中人。”
叶明玉也觉得这一猜测要比奚常在留给七皇子更靠谱些：“六皇子与陆侧妃成婚后半年，丰州就多出了一家奚家，而后买下山头种植御米……说明六皇子一定是在婚前就拿到了那赏仙丸的方子，且在之前就已经制定了这些计划？”
他说着说着，便觉得背后生起了一股凉意。
徐云瑞和叶明玉成亲的时候才十三，徐永安比徐云瑞还要小两岁。
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儿，就能够有如此心性么？
徐云瑞轻笑了一声：“那就好办多了……徐永安先前一直住在白稚宫中，一年到头也出不了几次宫，去白稚宫看他的人更是屈指可数……我们若是要查，总能查出来他和什么人有接触，这赏仙丸的方子到底是谁给他的……可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把丰州的这些东西处理了。”
赏仙丸一旦染上，几乎不可能摆脱。
这东西对于大庆江山来说，是个不可控的危害。
“陛下对于赏仙丸是如何看的呢？”叶明玉看向了徐云瑞：“若是要封山烧山，都要陛下首肯。”
徐云瑞笑道：“父皇比我们发现得还要早……天枢的人之前就已经在调查了……可父皇似乎同我们一样，也是想错了方向，天枢才迟迟未报……这徐永安也算是有两把刷子，竟是在丰州境内做这些，倒是真的不怕常迎春上报安国公府。”
巡抚虽是一州之长，但是消息肯定不如都城官员来得灵通，若是像叶清和这种，家中小辈或是近亲在都城做事的那还好说；像是常迎春、关椎之类，在都城只有一二好友，旁人也不可能把都城发生的事情不管大小，仔细告知。
徐云瑞甚至怀疑，常迎春至今还不知道，皇后娘娘已经有数月“缠绵病榻”了。
这不能怪常迎春愚蠢，信息的匮乏导致了判断的失误。
所以他对于“赏仙丸”一事才毫不知情。
“我一会儿就进宫去报告父皇。”徐云瑞叹了口气：“父皇眼下未必愿意见我……但兹事体大，早一点上报都是好的。”
叶明玉掐了掐掌心，他从叶府赶回来也正是因为担心这个——
徐永安陷害了徐永明，若是皇帝又对徐云瑞有了看法，那真真是一石二鸟之计。
即便皇帝知道这些事情的幕后黑手是徐永安，对于徐永安来说也完全没有什么坏处，反正皇帝本来就不喜欢他，反正他本来就是个宫女之子，说他是宫中贵人，那些贵人怕是都觉脸上无光。
可徐永明和徐云瑞不一样。
这两人都是中宫嫡子，前者背靠大树；后者独得恩宠。
徐永安现在完全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是只拿下一城，也是他赚了。
“陛下……”叶明玉斟酌了一下措辞：“陛下可有对此事多问王爷什么？”
徐云瑞笑道：“父皇问我有没有做坏事，我说没有，我也吓了一跳，父皇就没再问了……明玉，你别担心，我心中有数……父皇如今心下实在混乱，他对那徐永安还是觉得有几分亏欠的，可父皇是什么人啊？他的脑子比咱们清楚多啦，自然知道孰轻孰重，徐永明被关进牢里也就是吃几天苦，放心吧，过几日就放出来了……就连徐永明都这样，我还能有什么不好的么？”
叶明玉知道徐云瑞是不想让自己担心，脸上便勉强扯出了一个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