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的御书房里，气氛则是要比内眷更加紧张一些。
徐云瑞猜的没错，皇帝都已经快忘了还有庄华公主这么个人了。
这也不能怪皇帝，毕竟皇帝日理万机，每天要见的人、做的事，实在太多了，庄华公主最为有名的就是把浙阳郡君沉塘，可这也是坤泽们的“内宅之事”，皇帝就算知道，也顶多是觉得庄华公主心狠手辣，是个狠厉的坤泽……
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坤泽，竟然将宫中一直瞒着的、皇后娘娘的病情，挑了这么一个时候，公诸于众了呢？
御书房里并不只徐云瑞一个皇子。
因为徐永明已经下狱，徐永贤又脱不开身，这会儿在御书房的仍有四个，徐永旭、徐永贤，还有最小的七皇子徐永睿。
“赏仙丸的方子，是从庄华公主那儿流传出来的？”皇帝并没有到安国公府去，庄华公主当时对叶明玉说的话也没几个人听清，因此只能询问徐云瑞：“她自己说的？”
徐云瑞点了点头：“是……公主听说了赏仙丸又在都城流通，十分紧张，这才出府，想要解决此事。”
皇帝嗤笑了一声：“解决此事？她能怎么解决？鼠目寸光的东西！”
庄华公主算是皇帝的长辈，虽然不是嫡系的，到底有个名分在——
但御书房里的都是皇帝的儿子，没谁会在这个时候去触他的霉头。
其他三人都不清楚“赏仙丸”是个什么东西，可皇帝不说，他们也不能开口去问。
徐云瑞也觉烦躁，他去庄华公主府拜见庄华公主时就知道这个人的脑子不太正常，但也没有想过竟然会癫到这种地步……就是皇后娘娘发疯，也还知道面上遮掩一下，以免事情有更多的变数呢！
但仔细想想，也不是不能理解。
皇后还要担心徐永明的事情，因此不得不瞻前顾后，可庄华公主如今已经什么都没了，大概也觉得自己已经活够本了，自然是万事随心。
“你打算怎么做？”皇帝端起了茶杯，小啜了一口茶水：“这件事须得尽快解决……此物若是真的流通于世，造成的隐患不可估量。”
徐云瑞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问，他先前就已经在脑海中排练了无数遍了，故而也不紧张，只是拱了拱手，淡淡道：“永昌已经从丰州回来了，丰州有一家商户，姓奚……如今掌管着那赏仙丸的原料种植和供给，御米均种植在丰州境内的几座山上……儿臣愚见——”
“烧山。”
奚……
皇帝闭了闭眼：“嗯。”
“烧山？”
徐永贤有些惊讶，睁大了眼睛看向了徐云瑞。
他并不知道赏仙丸是什么，但看皇帝和徐云瑞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也知道事情肯定不简单……但无论如何，烧山也实在是……过了些。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烧了一座山头绝不是放一把火这么简单，周围的百姓会受到的影响不可估量。
“是。”徐云瑞点了点头：“如今那奚家实际掌控了三座山头，全部用来种植御米……此次烧山，一定是要把这三座都烧干净……皇兄，兹事体大……若是只有零星一两株植物倒也没什么……但漫山遍野的御米，株株皆是会动摇我大庆根基的邪物！”
其余三个皇子都面面相觑，就连胆子最小的徐永睿也磕磕绊绊道：“皇兄……近几年风调雨顺，百姓家中也都有余粮……可是烧山……我虽不知山边的百姓如何生活……却听母妃说过海边的百姓，先帝曾经有一段时间禁海，不少渔民都因此断了生计……”
徐云瑞的态度却十分坚决：“那山已经被奚家买下，平时也不会允许百姓上山捕猎、采药、种植果蔬，皇弟大可放心……且丰州巡抚常大人，对于奚家的所作所为一直十分警惕，丰州境内真的依靠奚家过活的百姓屈指可数……朝廷安抚得过来。”
见徐云瑞这样斩钉截铁，几人也知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徐永睿讷讷地点了点头：“哦……哦……皇兄、皇兄心中有数，那就好了。”
徐云瑞多看了他两眼。
徐永睿平时很少会主动说话，即便是说了，也是连不成句的字词，像是今天这样的情况，实在非常少见。
“父皇，您的意思是？”比起徐永睿，徐永旭显然更加担心：“烧山之后，那些山头就要荒个好几年了。”
皇帝吐了口气：“烧吧。”
徐永旭实在忧虑，他本来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徐永贤拉了拉衣袖。
皇帝只当做没有看到他们的小动作，又把目光投向了徐云瑞：“你既然这样同朕说，心中想必是已经有了计划，是也不是？”
徐云瑞点了点头：“是，父皇……儿臣也不瞒您，在知道赏仙丸这东西之后，儿臣就已经开始琢磨该怎么办了……儿臣手下如今有京畿营和永安军两支部队，京畿营无事不可擅离都城，因此，儿臣会请张思睿带队，左决明监军，前往丰州境内……一来，擒拿奚家众人……二来，放火烧山。”
皇帝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沉默着看着面前的书案。
徐云瑞与皇帝的关系亲近，自然知道皇帝在担忧什么，他迟疑了一下，才上前了一步，行了个礼道：“父皇，奚……奚常在家眷的情况……父皇应当比儿臣清楚，奚常在进宫之时就已经是个孤女了……这一户奚家人，与她定然是没有关系的，只是借了故人的名头。”
或许是“孤女”二字刺激到了皇帝，他又闭了闭眼，到底还是点了点头：“你放手去做……安抚其他百姓的事情，记得与常迎春多多联系……朕将白若松借给你，他曾经担任过督查使，对于州府的情况更加了解，你若是与常迎春有什么说不通的，就让白若松去说。”
“是。”如果放在以前，徐云瑞得了白若松这样一员得力干将，怕是会高兴地蹦蹦跳跳，可如今的情势实在令人头疼，他也装不出那副天真无邪的模样了：“既是如此，儿臣就先给白大人封一个京畿营祭酒，以免他落人闲话。”
皇帝点了点头，又看向了自己剩下的三个儿子，淡淡道：“永旭，你去与大理寺方大人，方琳琅联络，彻查都城清歌楼，调查清歌楼里流出的赏仙丸去向，将所有沾染了赏仙丸的朝廷命官及其家眷一一列出，一个月内交给朕。”
徐永旭连忙行礼：“儿臣领旨。”
皇帝又看向了徐永贤：“永贤，你去内务府，调查宫中药材、食品的流通，御米并非宫中之物，这东西能送到未央宫里，定然有人通融……若是行为受阻，福宝，你看顾着点……一个月内，朕要知道，这东西是经过了谁的手，才到了永安手里……最后又到了皇后面前。”
徐永贤便也行了礼：“儿臣领旨。”
交代完了这两个，皇帝又看向了徐永睿，他原本并不打算给徐永睿交代什么差事，只想着随便扯几句叫他照顾好淑妃——
却见徐永睿看着他，脸上少见带上了一丝坚定。
皇帝一怔，摸了摸手指上的扳指，试探道：“永睿……你去调查宫廷出入门禁……朕要知道六皇子是如何离开宫廷，又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来的……此事解决之后，你再去找庄华公主，朕还想知道，这赏仙丸的方子，缘何会在庄华公主的手上。”
这两项的难度要远低于皇帝派给其他三个儿子的任务的难度。
徐永睿竟也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小声道：“儿臣领旨。”
皇帝眯了眯眼，用探究的眼神看了看徐永睿，但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抬了抬下颌：“好了，你们都先下去吧……秦王留下，朕还有事要交代与你。”
其他三个皇子鱼贯而出，徐云瑞仍然站在原地：“父皇，可是还有什么担忧的？”
皇帝看着他，冷哼了一声：“庄华公主，为何会去找秦王妃？你与庄华早就认识？你又为何会去丰州？”
徐云瑞一怔。
皇帝到底是皇帝，他的那些小动作，根本逃不过皇帝的眼睛。
旁人或许真的相信了庄华公主是因为叶明玉曾任太常寺卿，这才来找叶明玉麻烦，结果见到了陆佳行才犯起了疯病；可皇帝是不会相信的，就像是徐云瑞所说，庄华分明是因为都城有赏仙丸流通的消息，这才走出了府门……
可是走出府门，庄华便直奔着与自己有仇的安国公府去了。
去了之后，什么也没做，率先就去找了秦王妃……
这里头若是与徐云瑞没有别的联系，谁会相信？
再说徐云瑞前往丰州一事，此事也是他自己说漏了嘴，或许是因为徐云瑞潜意识里的确不曾把皇帝当做外人，但行军途中——哪怕这个行军对他来说只是去玩儿的，一军将领玩忽职守，跑去了别的地方，皇帝也会觉得不快。
之前无事发生，皇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如今这赏仙丸的原料就在丰州种植，徐云瑞偷偷摸摸去的地方又偏偏就是丰州！
皇帝怎么不会多想？
“瑞瑞大了，”皇帝轻笑了一声：“做起事来，也与以往，很不相同。”
“扑通——”
徐云瑞没有迟疑，直直跪到了地上，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与皇帝认罪：“父皇！儿臣行军途中擅离职守，还请父皇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