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宗祠

沈家自大庆开国以来便一直都是宗亲。

□□皇帝在开国时,手下最信任的两人,一文一武,便是一对沈家的兄弟。大庆建国后,沈家兄弟急流勇退,一个娶了□□皇帝嫡亲的坤泽弟弟,一个娶了皇后娘娘的娘家姐姐,沈家爵位只封了一个文成侯,并不向朝廷邀功。

好几辈下来,文成侯的位子都被收回去了,如今的沈家主家名为沈问贤,身上只有一个文昌伯的爵位,但沈家却富贵不倒,同辈的宗族兄长沈思贤娶了大庆珍宝长阳公主,下一辈里的佼佼者沈思瑞,又是大皇子伴读;若是再算上徐云瑞这个姓徐的,沈家可谓是枝繁叶茂,便是和三公七侯相比,也能算荣光犹在。

沈家的宗祠便也建在凤山上,和后来那些被分封来的臣子不同,修在了凤山半山腰。

打扰别人的祠堂总归不好,但自己家的,徐云瑞便没有了那么多顾虑。

因为雨势太大,徐云瑞和左大人只好下马牵着,顺着大路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又拐进了小路走了半烛香,这才看到了一座肃穆的庄子。

那庄子从外表来看与都城的大户人家没有什么区别,正门宽阔威严、屋檐雕画精美、白墙黑瓦,敦穆庄重,正门上题着匾额“沈家宗祠”,左右贴着一副对联“祖德源流仁义礼智信”“大涌润泽诗书孝俭勤”。

和族地里的家庙不同,家庙还附有议事厅、族内学堂之类的地方,故而建筑颜色更加多彩,也更有几分人气,但凤山是墓地,平日里绝不会有人来到此处,虽不至于让人觉得阴冷害怕,但的确要庄严得多。

门廊宽阔,徐云瑞便和左大人两个躲在正门廊下,山上的风本就不小,左大人几乎是被吹得瑟瑟发抖。

那两匹马的情况也不大好,躲在拴马桩的棚子里便再也不肯动了。

左决明叹了口气,对徐云瑞拱了拱手道:“下官下山去带人来接您,您且在这儿躲一躲雨吧?”

徐云瑞皱起了眉头:“这么大的雨,你要怎么下山?我们骑马来回尚且要半个时辰,你莫不是要徒步下山?再说,这样的天气,怎么带人来接?一起在这儿躲一躲吧,等雨停,一起下山就是了。”

左决明却不肯,他这个人一向是有些迂的,徐云瑞之前也知道,只是没想到迂到了这个地步:“这怎么能行!下官与王爷一起上山,却没能照顾好王爷,本就是下官失职……如今雨势颇大,下官怎么能和王爷在这里干等呢!”

徐云瑞无语:“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事情,你怎么照顾本王?你拦着老天不让下雨啊?”

但不论徐云瑞如何说,这位左大人都只沉着脸,怎么也不肯松口。

徐云瑞拗不过他,只好揉了揉自己的眉头:“罢了罢了,随你吧……哎!等等,让本王看看能不能借到蓑衣。”

沈家宗祠建在凤山上,平时又没有什么人会来祭拜,因此一定是会有个守门人住在此处的,这里有禁军和京畿营守卫,倒是不用担心被歹徒袭击,但不论如何也总要有人擦擦桌子、扫扫院子,添些香火、蜡烛,之类的事情,否则沈家这么大一个世族,宗祠里乱七八糟、到处是灰尘泥土的,哪里像话?

徐云瑞叹了口气,转身敲了敲沈家宗祠的大门。

他的心里其实是十二分的不想进去的。

沈家的规矩森严,在宗祠上尤甚,外姓是绝不许进入宗祠中的,而即便是同姓族人也有颇多限制,坤泽不论男女、中庸里的女性、未及成年的幼童,哪怕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迎进来的夫人,都是不允许进入宗祠的。

就是身份尊贵如长阳公主,也从未能够涉足凤山上的沈家宗祠。

徐云瑞当然也从没有来过。

在十四岁以前,他来不了,因为还未成年;后来又因为是坤泽;再后来,则是因为他早就改了徐姓。

他倒也不是有多想来,但按理来说,他分化成了乾元,沈家应当是要告知祖先的,可长阳驸马却一直不提,沈思贤不提,徐云瑞当然也不会去问,故而时至今日,他都没有能够进入沈家的宗祠。

还不等徐云瑞考量完毕,大门便被打开了一条小缝。

门缝里站着一个瘦弱的老人,他的脊背佝偻着,像是驮着一座大山,皮肤凹陷,头发雪白,面上带着些悲苦和憔悴。

他并不说话,只用警惕的目光看着面前的两人。

徐云瑞开口道:“老人家,请问你有蓑衣没有?这雨下得太大,这位兄台赶着下山呢……或者,你能不能让我们进去避一避雨?”

“不行。”那老人的声音也有些沙哑,听上去就像是年久失修的木门被风吹得吱嘎乱响:“快走!”

徐云瑞呼了口气:“老人家,我是沈思贤的儿子,沈思贤你知道么?”

那老人似乎犹豫了一下,半晌才点了点头:“那你可以进来,他不行。”

徐云瑞笑道:“那能不能烦请你借他一件蓑衣,他非要下山,我拦都拦不住。”

老人这一下迟疑得更久了,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他摸索着一根拐杖,慢吞吞地进了一侧的门房,很快拿了一件蓑衣过来,递给了徐云瑞:“不用还,外姓人用过的东西,不能再进宗祠了。”

徐云瑞一时间也不知自己该不该告诉他,沈思贤的儿子是姓徐的……

左大人得了蓑衣,很快就告别了徐云瑞和那看门的老头,独自下山报信去了。

老头这才让开了一点位置,他的视线似乎没有焦距,愣愣地看着地面:“你可以进来。”

徐云瑞顿了顿,这才踏步迈过了门槛,走进了宗祠里。

那老头是个瞎的,他给徐云瑞找了张凳子,放在一边的小屋子里,自顾自地走了。

徐云瑞坐在黑黢黢的小屋子里,百无聊赖地看着外面的雨幕,半晌又扯着嗓子喊:“老人家,我来都来了,去给祖宗们上炷香吧?不然是不是不合礼数啊?”

院子里却没有人答话,那老头不知是没听见,还是单纯地不想搭理徐云瑞。

徐云瑞等了一会儿,他本就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等这一会儿还是因为对沈家列祖列宗们的尊重……没有等到回应,他就自己站了起来,从回廊下往院子里走去了。

沈家宗祠其实不大,只有三进的庄子和一个陵园,最外面是大门、门房和两个厢房,徐云瑞方才坐着的那个应该是个小库房,里面放着些香烛纸钱之类祭祀用的东西,另一侧的厢房徐云瑞没进去,但看外面,大概是厨房和柴房,那老头儿总要给自己做饭吃,再说偶尔祭祀时要用的饭食也需由他来做。

过了中厅,后面就是中院,中院也是左右两个厢房,里面放着的便都是列祖列宗的牌位,再往里,又是一个小院,一个正房,两个厢房,正房里供着当年和□□皇帝开国的沈家兄弟和他们的嫡系后裔,左右两侧的厢房则是其他对沈家有贡献的后辈。

三进的院子往后就是沈家自己的陵园,这么多年来故去的沈家子弟,除了被逐出族谱,或是不许葬进宗地的,都埋在了此处。

徐云瑞先去了两位老祖宗的面前上了香,倒是没有磕头,他天生对磕头这种事情非常厌恶,好在连他的皇帝舅舅都不会叫他行大礼,他就在心里暗自给两位祖宗道了歉:“对不住啊,我是真的不爱跪来跪去磕来磕去的,两位老祖宗都是大忠臣,你们看,皇帝也不叫我磕头呢,我若是给你们磕了,这不显得咱们轻狂了不是?”

他对鬼神没什么敬畏之心,对祖宗倒是还有几分尊重,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便绕出了门外。

按照沈思贤的身份推测,徐云瑞的祖爷爷的儿子……应该是在这个院子的右厢房里,徐云瑞顺着回廊往那厢房走,果然是寻到了自己爷爷牌位。

他认认真真地行了礼,又上了三炷香。

“哎呀,爷爷。”徐云瑞叹了口气:“孙子出生前您就去世啦!咱们也没见着面,说不准算是有缘分还是没缘分,这么多年也只清明寒食在家中遥祭一二,这还是第一次来这儿看您呢……不过这也不能怪孙子,毕竟孙子以前是个坤泽……现在,现在其实也不知道能不能来……今天蒙祖宗庇佑,在宗祠躲个雨,便顺道来看看您。”

他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话不是很庄重,他挠了挠头:“奇怪了,沈家自古都是文臣,老祖宗虽说是武将……那也是儒将……怎么得了我这么一个嘴上没有把门的孙子?唉……不说了,多说多错,左右您可千万别生我的气。”

徐云瑞说完话,眨了眨眼:“不说了!走了!以后若是得空再来看你们!”

他正打算离开,却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站稳了身形看了许久,徐云瑞终于捕捉到了是哪里不对。

厢房里的牌位是正房里两倍之多,因此要多了好几排,这倒也是正常,毕竟沈家百年基业传承,那么多族中子弟需要供奉……可他爷爷下面还有两排,最下面的那一排放了一个孤零零的牌位,落在那一排的最右侧,几乎要藏到一边厚重帘幕的阴影里去。

这是谁?

徐云瑞有些奇怪。

按理来说,他们这一辈年纪最大的就是沈双瑞,下一个就是他,若是比他还小的都还未成年……按沈家规制,未及成年就夭亡的孩子,或可葬入族地,但只有墓地墓碑,是不许有牌位放在上首的……

那这个孤零零的牌位……

是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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