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解雇

豪车边上的哥们把任远升救鸟和误杀猫咪的前后都拍了下来,他把视频发给了自己一个做自媒体的朋友做素材,那朋友思来想去,觉得外卖小哥残杀动物的片段更有噱头,所以来了个断章取义,发布了这期视频。

视频一发出,瞬间引爆全网,批判外卖小哥之声是铺天盖地。

江陵大学的学生会是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他们寻到橘猫尸体,为其举报了一个校园追悼会,到会现场,人山人海,送葬队伍更是一条长龙。随后,校院动物保护协会组织了大规模的“抵制外卖进校园”抗议活动,甚至有学生与送餐者直接发生了肢体冲突。

历史的传承和激励原来会演变成这般模样。一百年前为争取民主而集会的学生,一百年后为了一只猫的惨死再次团结,只不过,前者可歌可泣,后者啼笑皆非。

事情到此,还未终结。地方动物保护协会挺身而出,他们连一个研究生杀了几只蜗牛都要告上法庭,遇到这等虐杀、残杀可爱小猫的事件,又怎么会错失大出风头的良机。他们找到了任远升工作的单位,以及找到了任远升的主管领导,喋喋不休,伸张正义,讨要说法。

肖主管捏着鼻梁,已经电话通知任远升到场。在等待当事人到来之际,听着动协滔滔不绝的话语,他若不是克制,早就想给这两个三八一人一个巴掌,岂能容她们在这里废话。

对于网上误传,任远升第一时间就知道了,但他能怎么办,小人物的悲哀就是逆来顺受。猫的尸体就是物证,拍视频的就是人证,他这个证据链充足的“恶人”,哪里还是申辩的份。但是就高校为此事殴打了他的同事,他是怒火中烧,恨不得真杀死几个好事之徒,以儆效尤!

好在生活没有把人逼到绝路,领导和同事都挺理解自己的。自己还有贷款要还,只要工作还在,明天的太阳终将还会升起。

送餐路上,斜眼西挂,心向光明,奈何黑夜将至。

肖荃的电话打来,说是地方动物保护协会的找上了门,任远升心中咯噔一下,勒转车头,得令回赶。

“咚咚咚”办公室的门被敲响,肖荃顿时来了精神,喊道:“进来。”

任远升走进熟悉的办公室,却是不熟悉的两张面孔。

肖荃站起身介绍道:“这位是动物保护协会的会长郑女士,这位是江陵日报的记者貂女士。”

郑会长和貂记者都是有涵养的人,同时起身朝任远升点了点头。

“这位就是你们要找你任远升,小任同志。”肖荃又指了指任远升。

任远升对客人招呼道:“你们好。”

得知他便是凶人,她们俩坐回了沙发,无人应答,皆是面若冰霜。

肖荃生怕出什么岔子,对里头两尊神说道:“两位女士,小任毕竟是年轻人,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多多担待点。”又转头厉声对任远升吼道,“你出来,我有话要说。”他的厉声厉色是做给别人看的,他把任远升叫出来,是为了交代几句,以免年轻人沉不住气,把事情越搞越砸,影响公司形象。

任远升跟着肖荃走出,问道:“怎么了主管?它们来我不是正好把事情说清楚吗?”

肖荃叹气道:“你当她们来是为你伸冤的吗?你的事我和她们解释了不下五遍,我说你是为了救一只鸟,误杀了那只野猫。可是她们硬是不信,说我编慌也不能编个像样点的,视频里哪里来的鸟,哪里看出是误杀的,明明就是当事人抓着猫咪的尾巴,将它甩出,活活摔死的。你看,有理有据,你怎么也不可能辩得赢她们的。”

“那我也不能受这样的不白之冤,”任远升急得直跺脚,“我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着什么急啊!”肖荃斥道,“说不出就咽回去,赔礼道歉,好话多说,都是文明人,她们也不会太怎么为难你。”

“您也这么说?”

“唉,小马,不是老哥不相信你。”肖荃拍拍他的肩膀,“这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该低头时低头,人家就是要个优越感,给她们就是了,何必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见任远升不说话,肖荃进一步劝道,“你也看到了,最近因为这件事情,平台单量断崖下滑,高校和我们的人也持续闹矛盾,上面领导是准备开掉你平息众怒,是我为你在这一直顶着,考虑到我们下层讨生活不容易,可是你也要理解理解老哥我,好不好?”

任远升动容了,他说:“肖哥,你说怎么做,我听你的。”

“欸,这就对了嘛。”肖荃指点道,“待会进去,态度放端正,勇于承认错误,毕竟误杀也是死于你之手对吧?你呢,摆出一副悔过自新、重新做人的姿态,真诚道歉,知道了吧。”任远升道:“知道了。”正要回办公室,肖荃一把拉着他,“一定要有礼貌,”他凑在任远升耳边提醒道,“那个姓貂的老娘们,胸口前挂着纽扣摄像机,说话注意着点,去吧。”

“对于猫咪的事情,我深感抱歉。”任远升开门见山地说道。

郑貂二人通过视频据悉此事,愤慨不已。视频中只有任远升的身体背面,虽知是年轻人,都以为是面目狰狞,五官不正之徒,但绝没料到,凶犯竟然英俊非常,稍稍黝黑的皮肤,反添了十足的男子气概。

郑会长年龄稍长,三十出头,她摇摇头:“我也觉得匪夷所思。”反客为主地招呼道,“任先生,您也坐。我们坐下,好好的聊聊,成吗?”

任远升坐到她们沙发对面,对她们礼貌地笑了笑。

“任先生,我见您的举止言谈,也不像是个粗鄙的人,我就很好奇,那天您为什么要那么做,是心情不好,情绪失控吗?”郑会长自从见到任远升的那一眼,对他就有了那么许改观,这会说话也客气了起来。

任远升沉吟了一下:“嗯?怎么说呢……我还是先对我的行为向您、貂小姐,以及广大观众,说声抱歉,我的行为造出不好的社会影响,是我的过失,我不推脱,我真诚道歉。”他站了起来,对面前的两位女士深深地鞠了一躬。

“任先生,你能这么做,我们都相信你的诚意了。”貂记者和任远升年纪相仿,见大男孩向自己“屈膝”,心有感动,她言道,“古人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和郑会长这次来呢,不是说我们和你过不去,我们只是想把其中原因弄明白,以免……”以免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了,任远升听懂了,他直言:“以免我是因为精神有问题对吧。”

郑会长接过话说道:“任先生,您也别介意,我们这些人都是快言快语的,但是并无恶意。”

“没事,我非常理解。”任远升当然明白,一个服务行业的从业人员若是有精神问题或是反社会人格,确实要引起重视。

“您也是知道的,服务业尤其是送餐,关系到大家的生命健康安全。网传视频中,您行为举止确实有违常理。”郑会长轻咳一声,又道,“现在和你聊了一会,我觉得您应该、大体上是没什么精神问题的。不过,回道我之前的问题,就是您为什么会做出那个举动?”

任远升无奈地笑了笑,说道:“不知道我的主管有没有和你们说清楚,我这其实就是误杀,一个美丽的误会。”

“误杀?”两位女士显得都很惊讶。

“我主管没有和你们说吗?”

貂记者摇摇头,郑会长说了声“没有”,又问道:“您能和我们具体说说,怎么造出那样……三百六十度打圈的误杀。”

于是任远升从头到尾,怎么救了一只会说话的鹦鹉,怎么扔头盔砸死橘猫,又为什么摇晃大猫的原委都说了一遍,听得对面的两人一愣一愣地,显然是不完全相信任远升的话。

“事情真的就是这样,视频只拍到了后半部分,才闹出这么大的乌龙。”任远升说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郑会长说道,“真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貂记者点点头:“不过我觉得符合当时的情景,就是,”她看向任远升,“你判断橘猫死活的方式太粗鲁了,就算当时猫咪不死,那第二次伤害也必然会要了它的命。”

“所以我现在想来,深感愧疚,真是抱歉。”任远升再次承认错误。

郑会长站起了身,伸出了右手:“很高兴您能把事情讲清楚。”

任远升连忙起身握住对方的手:“也很荣幸你们给我一个澄清的机会。”与郑会长握完手后,又与小记者握了握手,这段谈话告就算一段落了吧。

把二人送至门口,郑会长突然转身,说道:“任先生,有句话我还是要告知您。”

“您请说。”

郑会长望了眼貂记者,便说道:“那就是您这个事情网上传得沸沸扬扬,把事情讲出去可以,但是想要洗白,恐怕是有难度的。”

“清者自清。”任远升坦然说道。

“如果真如您所说的那样,您是为救一只鸽子误杀了橘猫,我觉得您对动物还是挺有爱心的,虽然行为不妥,但是本意不坏。”郑会长掏出了一张名片,邀请道,“有兴趣可以加入我们动物保护协会,我保举你进来。”

“谢谢您。”

“不谢。”郑会长此举其实是高明的,她拿不定这个人,想着收纳此人后,就算有虐杀动物前科,也可通过协会氛围加以感化,对他,对协会,对动物,都是件好事。

郑貂走后,肖荃气冲冲地对任远升招招手。

“主管,什么事?”任远升问道。

肖荃摇摇头,又接着叹了口气,说道:“小任啊,上面强制决定,请你立刻离职,已经解除了劳动关系,相关补偿打到你工资卡上,你,就……唉……”

解雇……为什么?任远升只觉得阴霾又起,且更浓郁,就因为我救了一只鸟,而误杀了一只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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