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秋后算账

“别紧张,事出在他一人身上,跟你们其他人没什么关系。”

冷调寒以为是江鹊担心罪责。

自己新官上任,当然是要显示一番自己的宽容大度,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江鹊的肩膀示意他宽心。

只是还未落到江鹊肩上,江鹊便赶忙往后退了数步。

他的手掌微微抬起,一抹米粒般大小的黑色光芒逐渐在他的掌心放大,化作一柄漆黑的长刃。

似乎只要面前之人再敢往前走上一步,便用手中的利刃割破她的咽喉,叫她跌落黄泉。

“什么意思,是要和你的上峰作对吗?”

冷调寒单手负在背后,眉头轻蹙。

蒙着一层灰翳的双眸冷冷盯视着眼前少年。

心中有一团火‘腾’地升起。

有冷风拂过,吹起她的衣袂,凝就的一身杀意瞬间笼罩到江鹊的身上。

江鹊再怎么称之为天才,面对冷调寒,也是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

身形微微一颓,膝盖重重地砸在泥地,怎么也站不起来。

“我....只认彭祖兴....”

江鹊咬了咬牙,声音颤颤巍巍,仍是透着一股硬气。

双手死死抓紧刀柄,却是怎么也使不出劲来。

“看来是彭祖兴的同党啊,那么我只好就地正法了。”

说着,有血色刀气缭绕掌间,缓缓走了过去。对准江鹊的脖颈处,作势就要劈砍下去。

“且慢!手下留情!”

关鸠适时地站了出来。

“冷大人,我想这位少年人只是被彭祖兴多年来的小恩小惠所蒙蔽了双眼,此次捉拿辜泓清他也有一份功劳。功过相抵,希望冷大人大人大量,饶过他一命。”

“你倒是会做好人啊。”

冷调寒笑了一声,听不出有什么意味在其中,不过施加在江鹊身上的威压渐渐撤去,似乎真没有要对江鹊动手的意思。

“在这多谢大人了。”

关鸠朝冷调寒拱了拱,作势要上去将江鹊扶起来。

“不用你好心!”

江鹊狠狠瞪了关鸠一眼,甩开了关鸠伸过来的手。

这下倒让关鸠面色一沉,目光冷冷地看着江鹊。

关鸠本来不喜爱惯着别人的性子,真要说来,眼前之人还曾经和他起过冲突。

方才劝阻冷调寒的那一番,自是心里清楚冷调寒压根没有想过要杀了江鹊,只不过是想威吓一番。倘若真的痛下杀手,一个人才就这么殒命也是可惜,关鸠心中自是不忍。

只是眼前之人竟如此顽固,着实让关鸠也恼火。

“真是好赖话听不进去,在这装给谁看呢?”

也不管江鹊的反应,一个手刀重重地打在了江鹊的后脑勺处。

江鹊身子骨微微一晃,便软软倒在泥土里。

“张顺,把他带上一同回普渡慈苑。”

张顺面色一苦,身上还挂着一个辜泓清,眼前这个只会使唤的还叫他自己再搭上一个,心中有些抗拒。

“鸠爷,咱老张身上挂着一个已经够沉了,你这还让我......”

“你不会给他套上锁链让他自己走吗?”

关鸠不耐烦地打断了张顺的诉苦。

张顺撇了撇嘴,只得瓮声瓮气地应下。

默默看着这两人的互动,冷调寒失声一笑。

“没想到,就走了这一个多月,你还御下有方啊。”

“冷大人说笑了。”

随后,关鸠又走上前来,压低了声音。

“不知道栖荒那些....大人是打算怎么处理。”

“我有必要和你说吗?”

冷调寒语带疑惑的看了一眼关鸠,自己虽是看重关鸠,这也不代表什么事情都是关鸠这个阴曹吏可以探听的。

关鸠并没有死心,往前走了几步,跟上冷调寒。

“请大人给个准信,毕竟牵扯到......整个岭南的福祉。”

“福祉都牵扯出来了,你这文化造诣可真高啊。”

冷调寒又是忍不住笑了几声,这话有些阴阳怪气,自带一股嘲讽的意味。

“他们也是上朝子民,用‘处理’这两个字太难听了。再者,这是由岭南布政司该管的事情,和酆都府没关系。”

这句话,给了一个准信。

也让关鸠方才悬着的心踏实下来。

轻舒了口气,关鸠朝冷调寒微微拱了拱手。

“只是关鸠真有一事不太清楚。”

斟酌了一番自己的用语。

“这回将辜泓清拿下,我实在不太清楚自己该不该回去。”

“怎么,你想要留下来,那感情不错,来当我的助力。过几年,我还可以举荐你当高阶阴曹吏。能爬上这位子的人可不多啊。”

冷调寒瞥了一眼关鸠,语气中带着愉悦。

这下关鸠倒是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紧蹙着眉头。

“你要回去也行,只是别把人先交到关山道手上,直接押赴新任馗首那处。”

瞧出了他心中的犹豫,冷调寒随口又说了一句。

“对于那个新任的齐颖,对于我来说太过陌生,有许多事情还是想跟冷大人请教一二。”

冷调寒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脸上又是泛起了笑容。

“你只管将人交出去就是。”

......

......

随着净梦的身死,整个佛界又支撑了半个时辰才全然消失。

那些沉睡在佛界当中的人,迷糊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

方才的那一段时间,他们都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一场梦中睡去,然后又从梦中惊醒。

意识处在半梦半醒之间,也不知道当下所处是真实还是虚妄。

张元祥揉了揉自己有些疼痛的脑壳。

依稀记得冷调寒领着自己踏入了佛寺之后,和一众僧尼发生了冲突。

只是转眼的功夫,自己竟然不省人事,晕在了地上。

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身形略微有些狼狈。

环顾了四周,一众阴曹吏躺在地上酣睡。

张元祥心中有些火气,这不是让普渡慈苑凭白看去了笑话。

刚要呵斥几声,目光却被一只动物夺去。

一只狸花猫。

静悄悄地坐在一个人的胸口处,不停舔舐着自己的前爪,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

张元祥目光有些讶异,待仔细瞧清了它身上躺着的人是谁后,不由得惊呼一声。

“馗首!”

整个人立马飞扑过去,恨不得用手中的大刀将狸花猫砍成肉泥。

忽来一道白光自远方亮起,不由得让张元祥的脚步一滞,急忙伸手挡住眼睛,防止被刺痛。

“施主,众生有灵,切勿妄造干戈!”

那声音如黄钟大吕响彻整个广场,震醒了仍在睡梦当中的阴曹吏们。

在这个瞬间,白光凝成一道佛掌如若陨石坠落,摧枯拉朽般打向张元祥。

张元祥心中大惊,感受到那股掌力的浑厚,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去。

狭杂着呼啸而过的掌风,地砖寸寸碎裂,化作粉尘。

慑于这般气势,张元祥竟然停下了脚步,不敢动弹。

也是在这一刹那的功夫,染血的刀气横冲而来。

听得一声轰然巨响,离得最近的张元祥整个身子骨轰然飞了出去。

得亏有一只手轻轻扶住了他的后背,要不然自己也不知道要飞往哪里。

净法自空中缓缓飘落,望着一地的疮痍,面色微微一冷。

“本官第一天上任,便遭到下马威,没想到出家人下起狠手这么不讲道理。”

一道张扬狂傲的声音在净法的耳畔响起。

来人面色蜡黄,太过病态,长发随风荡起。

身上隐隐绕着一股艳红的血气,随着她的步伐一明一灭,映照着她那阴晴难定的面容。

只是轻轻一照眼,净法便是被那冷得瘆人的目光看得心头一悸。

“阿弥陀佛,不知施主何人。”

净法微微盍上双眸,瓮声瓮气吐了一句出来。

“本官,新任岭南酆都府馗首,冷调寒。”

冷调寒?

净法眉头紧皱,曾经也听说过这个名字,似乎和净昙有着不小的纠葛。

不单是净法有些怔愣,身旁的张元祥也倍感震惊。

他以为冷调寒南下是上头派遣下来的助力,结果到头来,却是来接替彭祖兴的。

这让他非常不理解。

在岭南酆都府当差也快有二十年的时间,自认为也算是熟悉彭祖兴的。

这么一个铁胆忠心之人,怎么说换就换。

还打破了列来不得换掉魁首的规矩。

张元祥哆哆嗦嗦了半天,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跟个稻草人似的,傻愣愣地站在一旁。

“那猫身下的人对朝廷来说很重要,不知道大师可不可以叫它走开。”

冷调寒笑眯眯地说了一句,只是身上散发的这一股气势,令人有理由相信她随时准备暴起。

“阿弥陀佛,酆都府要拿人,老衲自是不插手。”

净法双手合十,轻轻吐了一口浊气。

“只是眼下,不知道新任的冷魁首可否给普渡慈苑一个交代?”

“交代?”

冷调寒神色如常,只是嘴角微微翘起。

“你们伤了我的下属,想要我给什么样的交代?莫非大师觉得自身尚有余力胁迫在下?”

一身血气再度泛起,隐隐能瞧见一尊血色杀神投射空中。

净法暗暗叹了一口气,微微瞥了一眼身后的三个师弟。

之前和彭祖兴那一番较量,自然是受伤不轻。

而自己在遭受了敬神宵的突袭,自身修为也有所损耗。

眼下和冷调寒硬碰硬,不过是再起无妄。

“师兄......”

一道虚弱的声音传入到净法的识海当中。

是净悟的声音。

“眼下,不可再起争端,倒不如顺水人情,兴许能和酆都府的恩怨就此了结。”

要是放到平时,净法是坚决抗拒的。

只是转身瞧了眼身后。

残破的殿宇,崩坏的佛像。

以及,受伤的师弟们......

自己再如何不识时务,也不该拿同门性命当玩笑。

轻轻叹了一口气,如松树般挺拔的腰杆微微弯下。

“老衲明白,还望自此以后,两边相安无事。”

“那是自然。”

收起一身的戾气,冷调寒扯出比冷月还要明媚的笑容。

“本官也是为了这个而来。”

许是感到了无趣,狸花猫轻轻叫了一声,在彭祖兴的身上伸了一个懒腰,便跳了下来。

......

......

关鸠和张顺静悄悄地在寺外等着。

有好一会儿,关鸠才张开口问了一句。

“张顺,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嘛.....”

张顺挠了挠头,略有踌躇。

舔吧舔吧自己有点干裂的嘴唇,才张口。

“我估摸着还是呆在南都酆都府吧,毕竟那个谁.....”

说着,他嘴巴朝寺庙内努了一下。

“到岭南来了,我想着以后的日子兴许会好过一点。”

“这样啊......”

关鸠默默点了点头,止住了想要张顺和他一同北上的心思。

一路上,纠结了许久,关鸠最终决定往北都去。

无论是自己、关山道、还是这个朝廷......

总觉得有一双眼睛暗中盯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总觉得有一双大手在不断推动着某些事情的前进。

关鸠并不认为自己躲在江南,便是能逃过一切纷扰。

只有闯入这团迷雾,成为一把利刃,将之破开。

或许,方能见得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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