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第 12 章

无尽的黑暗里,房间里恐怖的啃噬声从未停止。

深紫色的血液铺满地面,鹿伏兎砂糖干呕着吐出口中腥臭的咒灵肉,被啃得残缺的尾巴、身体因为疼痛而不住颤抖。

咒灵肉真的难吃……

难怪它们都拼死了想吃被她藏起来的甚尓……他绝对比她好吃太多了吧....?

鹿伏兎砂糖混沌不清地想着,身体机械地将与她搏杀失败的咒灵堆在身前,垒成暂时的防线。

她觉得自己大概支持不了太久了。

延展的自己已经少了近乎三分之一的身体,原本还勉强算得上圆润可爱的身躯现在到处都是被啃噬出的缺口。除了疼痛之外,这种恐怖丑陋的样子,更让她绝望。

不如死掉算了,她想。

伸出同样残缺的爪子,鹿伏兎砂糖愣愣地看着上面沾满的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其他咒灵的血液,眼泪根本止不住地大颗大颗掉在上面,冲刷出小片洁净的灰色皮肤。

可是,她不能死,至少现在还不可以。

如果她死掉了,甚尔也一定会被吃掉的。

她不想这样。

如果保不下他,那她进来干什么,吃一送一吗?

她不吃这种亏。

就在她胡乱想试图分散疼痛时,挡在前面的防线再次被啃咬出缺口,一个螳螂模样的咒灵从中钻了小半个头进来。

突出的复眼“骨碌骨碌”地转动着,咀嚼式口器还在翻覆咀嚼着口中腥臭的咒灵肉,但这些明显还不够,丝毫抚慰不了它的食欲。

它需要更美味的食物——

比如人类。

鹿伏兎砂糖恐惧地缩起身子,朝楼梯间隙里尽量贴近,生怕被它发现。

近在咫尺的黄绿复眼一直在不停转动,似乎没有找到目标般,螳螂咒灵朝着缺口位置回缩了小段距离。

见状,她紧张地睁大了眼,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咒灵节节后退,直到快要退出缺口,才稍稍松一口气。

但就在这时,毫无防备的———

螳螂咒灵针尖般的单眼倏地瞄准了她,刀锋般锐利的前肢同时猛地从尸墙外侧对穿而出,直直插入浑身柔软的咒灵身体。

“镰刀”入得极深,甚至划过被护在中心处的小孩儿嘴角,留下一道深深的刀口。

唔嗯。

一声闷哼从灰色咒灵口中发出,眼泪多到连眼前的视野都被模糊。但她却没有急切地想要逃离,反而用缠在小孩儿腰间的尾巴将他向后一拉,自己猛地朝前一冲,将柔软的身体当成刀鞘,死死封住了咒灵的刀锋。

随即,仅剩的四五只爪子将吓人的口器按住,鹿伏兎砂糖咬紧牙关,将剩余的爪子蛇般缠上“螳螂”脆弱的颈部,狠狠抠进去,使劲向外一扯——

骨肉撕裂的声音,喷洒在她身上的腥血,以及手中还在咀嚼的头颅....

一切的一切都让她觉得反胃。

闭着眼将手中的东西使劲往外丢去,暂时堵住的缺口似乎又能争取一些时间了。

她想要将支离破碎的身体从镰刀上抽出来,去看看身后的甚尓。但只要动一下,那刀锋上的一排排坚硬锯齿就仿佛在撕咬她的内脏。身为咒灵的本能在警告她,如果她把自己抽出来,身体会立刻破成两半。

她会死掉的。

虽然现在也差不多快了。

血液在快速的流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还把自己认为是人类的原因,她这具咒灵的躯体似乎也遵循着人类的设定。

呼吸减弱,心跳变缓,浑身冰冷到让她不住颤抖。

濒死之际,低级咒灵的眼泪似乎永远也流不尽,手上染血的紫菖蒲手环被滴落的泪水冲洗得尤为艳丽。

鹿伏兎砂糖又轻又缓地吐了口气,用尽最后的力气缓缓将身体再次延伸。

灰色的皮肤在延展中逐渐变浅,在过于黑暗的房间里,甚至成了唯一的光影。

将黑发正太小心地护在台阶间隙和她仅剩躯体支起的安全空间里,咒灵琉璃般光润的乌瞳开始变得黯淡起来。

不知道今晚的青松庭还会不会降温....?

她莫名地想着,眼皮却再也撑不住地渐渐耷拉闭合。

良久,清浅的呼吸越来越弱。

直到最后彻底停滞在这狭间里——

无人知晓。

...

冰凉的水滴不停滴落,唇角的疼痛一直在扩散……

就在一只咒灵即将咬上小孩儿裸露的脚踝时,黑发正太仿佛提前预警般倏地睁开了眼。只见他身姿灵巧地一侧,再顺势抬脚狠狠朝着空无一物的地方一踢——

看不见的咒灵头颅被他强劲的力道直接踢碎飞出,落在远处瞪着眼,扭曲尖叫。

“又是……工作消息吗……”

禅院甚尓看不见情况,只是无表情地舔了口唇角伤口流出的血液,绿眸晦暗。

他摔下来的时候,是在这个位置吗?

没想太多,他抓紧时间抬头目测了间隙的大概高度,跨前一步,小腿绷紧,猛地起跳,双手轻易便攀上了头上石阶的边缘。随即腰腹用力,一个撑跳跃,小孩儿尚未长成的身影宛如搏击猎物的野豹,落上台阶。

毫不犹豫的,他径直朝着阶梯尽头跑去,直到跑到石门跟前,再无路可退,他才急促地喘息了几口,浑身紧绷地背靠石门坐下。

侧头看向石阶下方看不清的深邃阴影,禅院甚尔突然莫名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是错觉吗?

那个时候,似乎一直有水滴不停落在他这里,冰冰凉凉,很像是有什么在哭得很伤心的样子。

可这里是咒灵堆,怎么可能会有眼泪出现在这里,还不如说屋顶漏水之类的说得通。

禅院甚尔一脸困惑地皱眉,突然飞快地单手撑着身体退后半步,但依旧没来得及完全避开攻击。

上衣被划破了一个不小的口子,皮肤渗出血痕。

甚尔暗绿的眼一凛,毫不犹豫地伸腿直接从某个方向猛地一扫,将原本伏在他面前龇牙咧嘴的咒灵连带后面的一大串,直接踹了回去。

不能死在这里,他想。

白沙青松庭里,“她”还在等着他回去。

残阳如血,斜斜的照入甬道,将石门后粘稠的血色衬得宛如地狱。

石阶尽头,黑发男孩半昏厥地蜷缩在石门之下,浑身浴血。他身下,是数不清的咒灵断肢,将整条石阶都快要覆盖完全。

“甚尔!”

禅院直毘人见状,眉头紧皱,俯身准备将人带出这满是令人作呕腥臭的咒灵堆。

甫一碰触到小孩儿的衣襟,像是触动了某种警报,小孩儿微阖的双眸猛地睁开,暗绿的眼在黑发下闪过凌厉的寒光,身体在主人半失去意识的情况下,肌肉牵动全身,宛如幼狼威胁的低嚎,直接对禅院直毘人发起进攻。

禅院直毘人吃了一惊,下意识格挡住甚尔已是强弩之末的攻击后,反手在他脖颈后就是一个手刀,把人劈晕过去。

将人拎在手里,禅院直毘人眯眼扫过他唇角的刀口,以及身上各处的不同的细伤,忽然朗笑出声。

可惜了。

如果有咒力的话,即便一点点,这小子也足以成为让禅院更进一步的术师。

只不过,这世上之事哪有如果可言。

转身带着手里的狼崽子走过几名跟随他而来的术师,禅院直毘人淡声吩咐:“将里面收拾一下。”

“是,直毘人大人。”

几名术师恭敬回答,在禅院直毘人离开后,进入了石门。

他们身后,一道瘦小的身影也随之冲了进去,眼中满是焦躁不安。

禅院长希无视脚下黏腻的暗紫色血液,借着残阳的血光,在偌大的房间里四处寻找。

这里没有....

这里也没有....她去哪儿了?

瘦小的男孩白着一张脸四处乱蹿,在慌乱中他突然踩到一堆滑腻的血块,一个趔趄,滑进石阶下的间隙里。

那里,一个漂亮的花环正静静地躺在满地血污里,紫菖蒲开得艳丽。

禅院长希愣住,良久,他才像如梦初醒般将手环轻轻地捡了起来。

他想,这样精致又无用的东西,只会是女孩子喜爱的。

半跪在间隙里环视一周,他发现这里的血液和断肢尤其的多,像是一层叠一层,暗紫色的血污甚至有接近半指的厚度。

仿佛想到了什么,男孩嘴唇颤抖了起来,他慢慢地俯身,嗅起了地面的味道。

他的术式是“气味”,他可以清晰的闻见,这里依旧残留的金盏菊的香气。

苦涩得让他鼻酸。

夕阳的血红越发下沉,照在男孩低垂的眼上,是一片癫狂的红。

片刻,他缓缓起身,将手中的花环轻轻擦拭干净,随即头也不回地踏上石阶,脚步越来越快,最后竟一路朝着白沙青松庭跑去。

...

夜幕沉下,此刻无星无月。

禅院甚尔在路上奔跑,肺部因为急促的呼吸和过长的路程正灼烧得厉害。

但他并没有去理会,只是喘着气,犹如一只期待与主人相见的小狗般殷切地往目的地赶。

都已经这么晚了。

他忍不住焦躁地想,万一砂糖见他这么久没回去,出去找他了怎么办?

“她”太珍贵了,害得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会将她遗失。

一路马不停歇地奔跑,十分钟不到,禅院甚尔便跨越了大半个禅院,看见了青松庭熟悉的外门。

马上就可以见面了!

说不出的欣喜从黑发男孩儿心尖泛起,禅院甚尔放慢了脚步,深吸一口气,将腿上破裂的伤口用宽大的上衣藏起,走进了院门。

“...你回来了。”

沙哑平静的声音从侧面传来,禅院甚尔沉下脸,看着蹲在屋檐下的禅院长希,语气不善:“你在这里干什么,滚回去。”

禅院长希站起身,歪头朝他笑了笑,顺便晃了晃自己手腕上的花环,“甚尔,这个好看吗?”

禅院甚尔定定地看着他手上的花环,被黑发半掩的绿瞳逐渐变得危险:“这个,从哪儿偷来的?”

“偷?”

禅院长希皱眉看着他,“才不是我偷的,是有人送我的。”

“就是和你一起,住在这里的那个人。”

“今天,她来找我了哦,让我给她带路去找你。”

禅院甚尔眸中的狠戾一滞,猛地抬头盯住他,“你说什么?!”

“甚尔你的耳朵看来不太好。”禅院长希耸了耸肩,重复道,“我说,我带她去了咒灵堆那里找你,不过门关了我们进不去,所以就在门外等了。”

“你知道你是怎么出来的吗?是被直毘人大人带出来的哦,浑身都是血,看起来狼狈得不行。”

禅院甚尔不发一言,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他的话,“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她不要你了。”

禅院长希忽然走到甚尔身边,笑嘻嘻地说道。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禅院甚尔扯了扯嘴角,回得滴水不漏。

“你知道吗,我姐姐从前也养了只小狗来着。她很喜欢它可爱的样子,结果有一天,她发现那只小狗虽然可爱,但是却会在外面被人欺负的狼狈不堪,非常丢人,所以她就把它送给别人了。”

“谁都不会想要一条丧家之犬~”

“所以她拜托我转告你,她把你托付给直毘人大人了。”禅院长希的声音很轻快,透着一股天真无邪,“说是“托付”,但甚尔你肯定能明白吧。”

“这就是非常非常含蓄的“抛弃”。”

“就像我姐姐的那只小狗一样,她也是笑着说“拜托你了”,就将它抛弃了。”

禅院长希看着甚尔被划破的唇角,脸上笑意扩大,“你看,你现在连最漂亮脸都没有了。”

“不过,我知道你觉得我在骗你,所以不相信也没关系。”

“反正,她不会再回来了。”

男孩说完,走向院门,一副传话完毕准备离开的模样。

“站住。”

一声冷淡的声音响起。

禅院长希扬了扬唇角,转身笑嘻嘻地道:“怎么,还想问我她去哪儿了吗?”

禅院甚尔嗤笑一声,指了指他手上的花环:“还给我。”

禅院长希瞬间收起笑容,眼底隐隐有血红泛起。

良久,他将手上的花环取下,随便丢在了地上,一脚碾了上去,说道:“喏,还给你了。”

禅院甚尔垂眸看着碾碎的紫菖蒲,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毫不客气地将他一脚踹在地上,捡起了地上的狼藉的花环。

“你要庆幸,现在是在青松庭里。”

他居高临下地说道。

禅院长希趴在地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疼痛,他没有回答,只是眼泪不停地掉进白砂里,打湿出一滩水渍。

禅院甚尔皱眉,直接转身进了屋内,不再理会他的神经。

半个小时后,禅院长希离开了庭院,甚尔这才攀爬上屋檐,轻声道:“砂糖。”

回应他的,只有渗着寒凉的夜风。

“砂糖?”

禅院甚尔又呼唤了一声,依旧无人回应。

...

破晓时分,日光穿透云层照在小孩儿僵硬的背影上,透下一片暗影。

一整夜,禅院任何地方都不见她的踪影。

回到屋檐,禅院甚尔垂眸看着赤松下消失的“宝贝们”,嘲讽地扯起嘴角,任由唇畔的伤口再度撕裂,鲜血淋漓。

“...原来,你也是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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