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章逃生4

几年前,葛从周刚崭露头角,只是草军内一个骑兵小校,因孝敬不到位,得罪了孟楷,后者找机会治了葛从周一个死罪。林言是黄巢的亲外甥兼禁军军使,喜欢结交读书人,性情敦厚,与葛从周交好的张归霸、张归厚兄弟便找上门来,求林言救命。林言素来听闻过葛从周的名声,是草军后起将校中极孚众望者,便去黄巢跟前求了请,放了葛从周,还给他升了官。

可这毕竟是陈年往事了,葛从周还会念及旧恩、饶他一命吗?

这并非是一命换一命这么简单的事,而是利益和情感的冲突,尤其是葛从周新降不久,就敢擅自放跑草军内的重要人物,传到朱温耳朵里,又会是什么结果?站在葛从周的立场上来考虑,不值得这么做。

林言权衡良久,可除了说服葛从周外,再无其他突围的良策。

想到这里,林言已经决定冒险试上一试,但他还是要找个人再商议一下。多谋多胜,少谋少胜,不谋则不胜。

他这次找了沈云翔。

沈云翔被搏虎儿提进了林言栖息的岩洞。他十分不悦,一言不发,把又掉了几根羽毛的羽扇摇得嘎吱直响。

他当然不开心了。林言差人主动来找他,分明是有求于他,可却丝毫没有求人应有的礼遇,派了个傻乎乎的搏虎儿来,连个炫耀口才的机会都不留,就被像小鸡一样给拎了过来。

林言没理会他的这些小脾气,直接道:“探马来报,驻守兖、沂界河的,是葛从周。”

沈云翔不答,脑袋望着洞顶。

林言再问:“先生有何高见?”

沈云翔哼了一声,脑袋望得越高了。

“先生嘴不能言?搏虎儿,你去替先生瞧一下,莫不是染了病。”

“哦。”搏虎儿迈着地动山摇的步伐走了过来。

“啊呀!”沈云翔连忙起身躲开了,不得不张口,“亏你还是读过书的人,就不知道信陵君是如何礼贤下士,亲自驱车接送侯嬴、朱亥?汉昭烈是如何三顾茅庐,才请得诸葛丞相出山?你要听我的高见,就要登门造访,虚心请教,懂不懂?”

林言摇了摇头,“我不是昭烈帝,先生也不是诸葛丞相。我们只是两个草贼而已,还是一切从简吧。”

沈云翔没好气地瞪了林言一眼,却也无从回辩。

因为林言准确地道出了两人眼下的处境。衣食足而后知礼仪,两个惶惶奔命的贼子,还谈什么礼节?

“你想仗着以往的那点恩情,去乞求葛从周放你一马?”沈云翔果然聪明,一下就猜中了林言的意图。

“正是。”林言也不掩饰。

“呵呵。”沈云翔轻蔑地瞧了林言一眼,“就你这么幼稚的念头,也配在这个世道上立足?”

“世道无情,未必人人皆无情。”林言故意反着说。

“哈哈,笑话!你也配讲情义?你若有情,又何必要抛下你的舅父,独自逃生?眼下你有难求人,便要求别人有情,你真当葛从周是傻子么,会跟你这样一个无情之人谈情义?”沈云翔毫不客气地嘲讽道。

这话难听之极,直接揭开了林言心里的疤痕。

但也把道理说得十分明白。

林言忍了。他面色如常地问道:“照先生看来,葛从周是必定不会放我们南去?”

“不会。”

沈云翔不屑解释,只简单直接地给了个结论。

“可除此外,再无突围的办法。”

“那你就拿出真正能打动葛从周的东西,以利换利,而不是你那点可怜巴巴的虚情假意。”

林言若有所悟,恭恭敬敬求教道:“请先生教我。”

“请教别人,就该有这种态度。”沈云翔得意地摇着羽扇。

林言只做没有听见,依旧恭敬地弯着身子,等待沈云翔的良策。

只见,沈云翔立起身来,绕着洞壁转了两圈后,立定,又看了林言一眼,缓缓抬起手臂,将手中羽扇朝着梁父山北面一指。

梁父山北,黄邺及两百草军老卒驻扎在那里。

这是黄巢设下的奇兵,也是草军在虎狼谷外的唯一军队,一旦失去这支军队,虎狼谷将成为死地。也正因为此地的重要,所以黄巢没敢把它交给黄揆,而交给了颇通军事的黄邺。

沈云翔的良策是交出这队人马。

黄邺也是林言的舅父,还是谷内的黄巢及草军唯一的屏障。

林言沉吟难决。

沈云翔见状,冷笑道:“你该不会又有情义了吧?”

林言不答。

沈云翔继续道:“你若肯收起你的惺惺作态,我倒能为你仔细谋划一番。一则,黄邺必死,虎狼谷内的草军贼众都会死,这点你比我清楚,否则你便不会急于南下;再则,黄邺也应当死。黄邺一死,黄巢也才能死得更快,如此一来,你便没了羁绊。否则,当你抵达汝南,而黄巢未死,难不成你真要率部再杀回虎狼谷来?你若将黄邺交与葛从周,既有了逃出此地的筹码,又断了后顾之忧,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林言瞧了沈云翔一眼,又闭上了双眼,咬牙道:“先生妙计。”

他至少可以确定一点,沈云翔与黄邺两人并无过节,相反,在草军内,这二人一文一武,颇有惺惺相惜之意。照此看来,沈云翔提议出卖黄邺,既不是私人恩怨,那便是公事了,是形势所迫,不得不为之。

…………

界河两岸,宣武军夹河驻营。

从私心上来说,葛从周并不愿意来追剿黄巢。他与朱温、李唐宾等人又不同,后者离开草军,多少是受了草军内部的排挤,而葛从周没有,他从一名普通的士卒,被提拔为小校,直至独挡一方的大将,全是黄巢的栽培。没有黄巢,就没有他今日的威名。

他还记得梁田陂大败后,回到长安时,黄巢痛骂了所有人,唯独没有斥责他,反倒对他赞赏有加,当众赞他勇冠三军。

好在,如今黄巢已成瓮中之鳖,尚让等人怕他抢功劳,便只让他在界河外围布防,并不参与进山围剿。

葛从周乐得如此,安心在界河外扎下营来。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