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河里有人头

“奶,那道符已经没有了,我去你跟我说的地方看过,大门早就翻修过了。”

“屁崩儿”虽然知道他奶奶在学校大门那镇的那道符已经没有了,但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没的。不过,按照叶儿奶的说法来看,那道符消失的时间,应该就发生在花池里出现小孩儿哭声之前。

因为没了六丁六甲符的阻挡,外边的煞气进了花池,小女孩的怨气又还未完全消散,两相作用之下,反而让花池里的怨气不减反增,经年之后,终于达到了能影响现实世界的地步。

“那也好办,重新加道符不就中了?”

我总喜欢把解决问题的方法,往最简单的一步想。

“恐怕现在已经没那么简单了。”

叶儿奶否定了我的解题思路:

“刚才法事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儿,按理说,又是红衣,又是立尸,煞气不应该那么弱,看来三炷香烧的不是张忠家,而是你们学校啊!”

什么红衣?什么立尸?这说的什么玩意?我扭头看了一眼“屁崩儿”,他和我一样也是一头雾水。看了他的表情,我就知道完全不用我问了,他肯定得把和我一样的问题问出来。

“啥红衣?啥立尸?张忠家又是啥情况?”

果然不负我所望,“屁崩儿”问了出来。

“唉!这得问你爷,老不死的不但嘴臭,眼睛还不好使,啥吓人玩意儿都敢往外捞。”

叶儿奶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看我爷。我爷憨厚的笑了一声,讲起了我上学的这几天,黄河上发生的那些事儿。

————

我爷很喜欢抽旱烟,他以前跟我说过,像他们这样的水鬼,身上湿气重、阴气大,要是没了旱烟这玩意,早就胳膊腿咔咔响,捏不紧东西也走不动路了。现在我知道这个症状叫类风湿,长期湿气重或者缺钙造成的,是种病,得治。

那天他从我家走了以后,并没有直接去他的草庵,而是拐到镇上买了几包烟叶,等他走到西瓜地的时候,远处的河面已经黑咕隆咚的了。

刚到瓜地,他就看见另一头他的草庵外边儿,冒着几盏忽明忽暗的火光,他第一反应就是着火了,本想赶紧跑过去救火,却猛然觉得不太像。

按理说他草庵四周的杂草早已被清理干净了,还铺了一圈沥青渣,要着火也只有草庵自己能烧起来,可那几盏火光却是围绕在草庵四周,离草庵本身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我爷悄**的绕着瓜地走,不远不近的观察着。思来想去,他又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不由心中一凛——不会是鬼火吧?

老祖宗不是说过:可怜黄河岸上骨,摇曳不知何处人。古往今来,涛涛黄河里,隐藏着多少壮阔凄美的故事,又隐藏着多少故事中留下的枯骨,这谁都说不清。殉情的、失足的、甚至是古代祭祀的,不只是人的尸骨数不胜尽,更多的还有飞禽鸟兽的尸骨。

可以说,黄河两岸见到的、掩埋着的尸骨,绝不亚于一处荒草丛生的乱葬岗,而那些积怨未消的尸骨,很有可能会在某个凄静的夜晚爆发,最终形成鬼火。

其实,关于鬼火的传说也并非中国独有,在全世界都出现过。就比如欧洲的万圣节,最早在南瓜灯里点着的,并不是什么蜡烛,那就是鬼火;中国古代认为,鬼火是阎罗王出巡时点的鬼灯笼。对比来看,这两种传说也算是有点异曲同工。

不过,中国人早在南宋的时候就已经接近了鬼火的真相,他们发现骨殖里的磷可以在空气中自燃,这才生成了所谓的鬼火。诗圣陆游就曾写过:“予年十馀岁时,见郊野间鬼火至多,麦苗稻穗之杪往往出火,色正青,俄复不见。盖是时去兵乱未久,所谓人血为磷者,信不妄也。”

而到了现在我们已经知道,所谓的鬼火,其实就是动物骨骼中的磷元素,在尸体腐烂的过程中形成了磷化氢,这种物质燃点极低,在空气中很容易自燃,而这种自燃产生的火苗就被称为鬼火。

不过这些我爷当时明显是不知道的,而且据我所知,我小的时候、甚至是直到现在,仍然有很多人不了解所谓鬼火的真相,反而是将其视为一种不详的、灵异的象征。

真正害怕鬼的,还是因为心里有鬼。我爷常年跟河里漂子打交道,见没见过鬼不说,心里是肯定有鬼的。他以前也常见到鬼火,但离自己草庵这么近的,这还是头一遭。

不过,我爷也算有点儿胆识,轻声细步就朝草庵走了过去,手里小烟杆握得紧紧地,眼下这是他唯一的武器了。逐渐走的近了,我爷的感觉却奇怪了起来——第一颜色不对,第二,怎么有人窃窃私语的声音?

我爷常见的鬼火,颜色一般都是淡蓝色的,看起来若有若无,但眼前的那几团鬼火,却是忽隐忽现的红色,这就很不合常理了。不过有鬼火这事本身,在我爷看来就不是能拿常理解释通的。

再说,住在黄河边上有一点好,那就是安静,晚上我在草庵里靠着我爷睡觉的时候,除了我爷给我讲故事的声音之外,四周就只剩下夜虫的吱吱声,以及河水拍打河岸的声音了。

而这会儿怎么会出现人低语的声音?我爷正蒙着时候,月亮从云彩后边出来了,一层清辉洒在西瓜地里,然后又洒在草庵上。这时候我爷才发现——真的是自己在吓唬自己。

原来在草庵门前,站着三个人,所谓的鬼火,其实并不是什么真的鬼火,而是三人抽烟发出来的光亮,低语的声音,也不过是三人相互交谈所说的话。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干了一辈子捞尸工的我爷,老认为自己一直都在做着亏心事。再年轻点的话,他还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现在年纪大了,再加上前些天老五头儿死的古怪,我爷不知不觉有点儿过分瞻前顾后了。

不过既然有人来,那肯定是找自己有事儿,还等了自己到半夜,事儿估计不会小。我爷站直身子,一步一步稳稳当当的向草庵走去,刚才心里边产生的恐惧感,也被一脚一脚踩了下来。

“哎呀~张师傅,你终于来了!”

一人看见我爷过来,赶紧迎了上来,边走边掏出口袋里的香烟,拿出一根等在手里,我爷走上前推了推手,表示不抽,但也触到了那根烟,一摸便知是三块钱的散花,土味重他也不爱。

“张师傅,等了您大半夜了,快跟俺去看看吧,不得了了!”

那人见我爷不抽,也没在意,开口就要让我爷跟着走。

“有啥不得了的?慢点儿说,我去给你们切个西瓜。”

我爷反而不着急,他刚才已经慌过一下了,现在得平复平复。

“吃啥西瓜吃啥西瓜,不能吃了,河里边儿都有西瓜啦!”

另一个人说着,语气中带着点儿催促。

“河里有西瓜?这咋啦?”

我爷种的西瓜,离河边就不是很远,一到汛期河水泛滥的时候,就会把西瓜地全部淹没,到那时一个个西瓜就像一颗颗脑袋一样,随着湍急的水流顺流而下,或者被水流拍打到河边。不过,对于这种情况我爷是一点都不慌:就算这一年因为汛情西瓜绝收了,但河水冲刷来的泥沙,却会让来年的瓜地更旺。

河里有西瓜,对我爷来说,实在是没啥可吃惊的。

“不是西瓜,张师傅,是人头!河里有个人头!”

第一个男人赶紧解释着,一边说一边拍着胸脯,把自己一个七尺大汉说的一惊一乍。

“人头?在哪儿?”

看来是真来活了,我爷走进草庵,拿了个网兜,翻出几张镇尸符,想想是个人头,又不是尸体,应该没啥必要,又放了回去。一边准备一边跟三人说:

“带我去看看。”

说罢,我爷就要带着三人去河边上船。

我爷曾说过,他不太喜欢夜里的活计,一是眼神不好,看不清河里的动静,二是晚上阴气太重,特别是没有星星没有月亮的晚上,他一般都不太愿意下水。

不过这次听来只是个人头,不是完整尸首,虽然听起来挺吓人的,但他心里其实也没多怵,反而觉得不过是顺手的事儿。

“不在河道,在那儿!”

一人指了指东边,东边几百米之外是黄河的一个小折向,本来河水是从西边偏北方向过来的,到了那里成了东边往北方向,在那人指着的地方形成了一个看起来相对平静的小水湖。不少泥鳅和小鱼小虾就爱在那呆着,到了那儿还都傻傻的,自从过来年水漫到这里后,我爷就经常去那里钓来两条给我改善生活。

而且,那一点地方也不大,如果就是个人头的话,站岸边下个网就能捞上来,根本就不需要上船下水,可以说是难度系数没有星。

三人领着我爷朝那边走去,路上还交代了发现的经过。

原来,三个人是从刘庄来的,河堤那边就是刘庄的地,三人在那里种了一天的花生,半下午的时候,又累又热的他们准备到河里游泳解解暑。

他们知道正河道上暗流多,也没头铁到要玩横渡黄河,而是发现了这处不错的小水湖,也就是他们正领我爷去的地方。三人脱了光肚正准备下水的时候,却发现小水湖正中间有个黑乎乎的东西一直转,看了小半天才发现是个人头,而且从它披散头发的样子来看,应该是个女人头。

“真要了命了你几个,那地方都敢下去。”

我爷很清楚,那个小水湖表面上看是平静的不能再平静了,但水下边的情况却是非常的错综复杂,河流走到这里为啥会出现一个水窝窝,肯定是水流太大冲出来的,为啥这里的鱼啊虾的好上钩,它们都是被水流冲得晕乎乎的,跟傻子一样,肯定是一钓一个准。幸好是三个人发现了人头没下水,要真下了水,能上来几个估计还真不好说。

听我爷这么一说,三人才意识到,除了人头之外,还有意外惊险,讪笑几声便没再说话。

走到小水湖处,我爷拿手电筒朝水面上照了一照,的确如三人所说,正中间正漂着一个人头,头发有点被水流束起来了,要不看颜色的话,还真挺像个西瓜。

手电筒的灯光正好照到人头的脸上,距离并不远,甚至能看到人头上的眼正盯着这边看。看着三人被吓得花容失色的样子,我爷嗤笑了一声,抖开网兜就洒了进去,一击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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